第2章 路在腳下——走出大山謀生存(2 / 3)

村上沒有工業,也沒有商業,僅僅依靠幾畝薄地種莊稼糊口、幾隻母雞下蛋賣錢的農家,日子之艱難不言而喻。

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艱辛勞作,家徒四壁捉襟見肘的境況,父老鄉親焦慮無助的眼神等等,在鄭遠元的腦海裏浮現、疊加、變幻,困惑、迷茫、煩惱、痛苦交織著,纏繞著,揮之不去。

“窮則思變。”“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惡劣的環境和困苦的生活,讓年幼的鄭遠元過早地思考自己的前途、家庭的出路。

新學年開始了,父母為升入初二的鄭遠元湊了100元報名費,催他早一點到學校報名,而此時他已經不想上學了。為了不讓父母失望,開學那天他硬著頭皮向學校走去。走到“丫”字路口,摸了摸借來的報名費,他猶豫了。“我要外出掙錢,靠自己的雙手,讓父母家人過上好日子!”他心一橫,央求同路的夥伴回家給父母作解釋,自己毅然走上了外出打工的路。

當一個人從自己的內心開始奮鬥的時候,他就是個有價值的人了。

那是1997年2月,鄭遠元才14歲。本來正是在學校學知識的時候,他卻選擇輟學了;這個年齡的城裏孩子大多還在父母的懷抱裏撒嬌,他卻獨立生活並擔當起改變家庭命運的重擔了;那時的一百元錢對富家孩子來說不夠一個星期的夥食費,他卻憑借這一點錢千裏迢迢闖蕩世界了。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勇氣可嘉!

鄭遠元乘汽車來到權河火車站,然後坐上了襄渝鐵路的慢車,來到四川達縣。沿途的風景就像一幕幕電影,帶給從未出過遠門的少年一路新奇。這是他這個14歲的山裏娃第一次走出縣境,第一次走出省界。車上的乘客、車外的景物,一切都是那麼新鮮,但是他沒有心思觀賞風景,而是想著還要要多長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才能見到自己想投靠的姨爹。

在達縣火車站下車後,一個陌生的世界展現在眼前。人流熙熙攘攘,卻沒有一個熟悉的麵孔;廣告花花綠綠,卻沒有一條是關於姨爹的信息;樓房高高低低,卻沒有一間房屋屬於自己的小屋。

鄭遠元本想來這裏投靠行醫的姨爹,但是姨爹因外出行醫而沒有找到。他隻是聽說姨爹在這裏行醫,就貿然跑來了。那時沒有手機可用,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用固定電話尋找一個遊醫談何容易!

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外麵的世界很無奈。

晚上住宿在一家小旅社,鄭遠元感到格外孤單和無助。百無聊賴之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到西天取經,不禁哼起歌兒來:“你挑著擔,我牽著馬,迎來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鬥罷艱險又出發,又出發。啦……啦……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他喜歡電視連續劇《西遊記》中的片尾曲。是的,路在何方?路在腳下!路就是從沒有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隻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

既然選擇了獨自外出闖蕩,就必須麵對陌生而充滿無窮變數的世界。正如汪國真在一首詩裏所說:“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隻顧風雨兼程。”

學雜技,比賽得大獎卻不能深造

雜技,無論兒時在鄉間院壩、學校操場,還是如今在豪華舞台、電視熒屏,都是我非常愛看並為之感到十分驚奇、神秘和敬佩的藝術形式。但是沒有想到,我的這位作品中的主人公曾經也學過雜技、玩過雜技,直到我深入采訪鄭遠元才知道,他在少年時也曾以表演雜技謀生,並且在雜技大賽中獲得了大獎。

好奇心強的鄭遠元喜歡雜技。他從電影、電視裏看到別人表演那些驚險、奇特、神秘的雜技藝術時,就想學習和實踐,隻是因為在家裏沒有人教他,沒有學習的條件。

學雜技是出於自己的興趣和愛好,也是由於生活所迫。

他所投奔的姨爹龍權是個怪才。龍權隻有小學畢業學曆,卻能在長輩的教育和影響下,通過自學古漢語讀懂中醫典籍,並且能用中醫治療多種疑難雜症,是有名的江湖郎中;還會玩雜技、玩魔術,通曉陰陽八卦。那時,姨爹的營生主要是擺地攤治病,也不時有人請他外出治病、表演雜技和魔術以及算命。祖父傳下來一個治療腳病的秘方,父親沒有多大的興趣去應用和實踐,姨爹卻得知了精髓。鄭遠元此前對中醫知識也幾乎是一片空白,看著那幾張泛黃的紙片和繁體字、怪名詞,一頭霧水。說不定姨爹從祖父那兒獲得了什麼“真經”!他想跟著姨爹學習中醫,給人治病。

大概是因為水土不服,鄭遠元來到達縣不幾天就患病了,嘔吐,頭暈,雙眼看著的房子也在旋轉。姨爹給他配了幾副中藥,服了一天就明顯見效,很快就痊愈了。

姨爹的醫術讓鄭遠元很是佩服。中醫藥的神奇療效,姨爹給別人治病受到尊敬的情形,使鄭遠元學醫的意誌更堅定了。他決心跟隨姨爹學中醫。姨爹答應他先跟隨一段時間再說。

他就跟隨姨爹擺地攤修腳。幹這一行光嘴上說不行,有時還得配合演示、雜技表演。鄭遠元還小,身子骨軟,正是學雜技的時候,可以用雜技表演吸引顧客。所以,姨爹叫他先學雜技,擺地攤時跟著幫忙,每月發給一百元工資。

學雜技很苦,但是從大山裏艱苦環境中走出來的鄭遠元不怕苦,他是苦水裏泡大的孩子,已經產生了“抗苦性”。他住在姨爹家裏,天天在陽台或附近的廣場上練功。練功的時間主要在一早一晚,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約練一個半小時,晚上再練約一個半小時,然後收拾睡覺。冬天穿著短褲練功也不覺得冷,還冒出一身汗。某種功夫練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就在地攤上試一試身手。

無論訓練或者表演,都是一個“苦”字,可是,不吃苦中苦,哪能人上人!

姨爹見他誠實、有悟性、肯下功夫,就把自己掌握的一套治療腳病的秘籍和實踐經驗傳授給他。兩年多時間裏,他刻苦學習,並結合自己的祖傳秘方,很快掌握了修腳治病的基本技術,而且學會了少年氣功。他能玩吞蛇、吞針、吞寶劍、吞鐵蛋、吞鋼珠(從眼裏出)、吃鐵絲、吃玻璃渣、身滾玻璃渣、頭頂開磚、頭頂碎瓶、肉體吊磚、腳踩雞蛋、腳踩燈泡等等,還學會了紙變錢、撲克魔術等玩意兒。

雜技學成之後,鄭遠元就去街頭賣藝,跟隨姨爹到處進行專門表演。一樣樣“絕活”亮相之後,往往會博得稱讚和掌聲,隨之,幾角、幾元的紙幣或硬幣就落入了裝錢的盤子。錢由觀眾隨便給,有時一場掙幾百元,最差也能掙上百元,這在那時就算是不錯的收入了。但是,掙多掙少都是由姨爹收取和管理使用,鄭遠元每月隻有一百元收入。

一個讓鄭遠元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2000年夏,達州市文化局等單位聯合舉行雜技競標大賽,願意參加者,無論男女老少均可報名。鄭遠元報名參加了,並且經過評委評分榮獲第二名!這是鄭遠元學習雜技以來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上亮相,居然一炮打響,獲得獎金1萬元。組織者當場宣布:競賽前三名獲得者可以直接去四川省文化藝術雜技團深造,學習期滿後在團裏就業。

但是,去那裏深造得交學費,一年幾千元,三年得交兩萬多元,而且生活費需要自理。他與姨爹商量,姨爹幫他進行了分析,結論是模棱兩可,由他自己決定。鄭遠元陷入了兩難境地:去,雖然可以在大單位接受正規學習,深造雜技專業,而且能正式就業,但是一大筆費用由誰出呢?不去,不僅不花錢,而且可以掙錢,但是喪失了一個難得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不是誰想要就能得到的。去,必須得到姨爹的支持,幫助解決學費問題;不去,就還是過著這種看不到前途的日子,每月領取一百元工資……去還是不去,這個選擇讓鄭遠元確實糾結了一陣子,作難了一陣子。

人的一生要麵對許多選擇,麵對許多十字路口,應該選擇左邊還是右邊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向左走時,不要貪戀右邊的風景;而向右走時,不要去懷念左邊的精彩。他沒有征求父母的意見,因為他知道,家裏就是那麼個經濟條件,是不可能拿出那麼多錢來供他上學深造的,根本沒有必要與他們商量,以免讓父母跟著自己作難。

沒有得到姨爹的支持,他最終決定不去深造。按說可以從左右為難中解脫出來了,他卻怎麼也擺脫不了那個思慮和糾結。不怨別人,隻怨自己無能,隻怨家裏太窮!對一個積極上進的青年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那一段往事回憶到這裏,鄭遠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次打擊,使我感到特別失落、失望。從那時起,我再也不到街頭去表演雜技了。練功、表演的時候,別人給我拍的不少照片,也不知丟到哪裏去了,現在連獲獎證書也找不到了。”

他似乎有些遺憾,我也為此感到十分可惜。照片、證書是他那一段學徒生涯的生動記錄啊,如果現在看看那些東西,多有意思!卻也難怪,在那麼長久的歲月裏,寄人籬下,顛沛流離,東奔西走,說不定在哪兒不小心就丟失了。何況,那件事傷了他的心。人生,沒有回憶如同沒有活過,而沒有忘卻又一定活得太累。現在的一些高中生,高考結束,就把那些課本、複習資料、作業本付之一炬,那是對煩透了的高中生活特別是高考複習的一種告別,那或許也是對高考製度不滿的一種發泄,或者是要與那種該死的日子決絕而別的宣誓!

我忽然蹦出懷疑來:他是不是真有那些功夫?“這些功夫你現在恐怕早就忘了吧?”麵對我的疑問,他說:“技能不同於知識,學會以後是不容易忘記的。我現在就能給你表演吃玻璃渣——屋裏有廢舊燈泡吧?我的胸部現在還留著肉體吊磚的痕跡!”說著說著,他就解開了衣服紐扣。

噢,那豐滿的胸肌上,還真有穿過針的疤痕呢!“吃玻璃渣就算了吧,我怕傷著你!有點害怕!”

但是,鄭遠元卻主動給我表演了吞鋼珠。他讓我將一粒直徑約0。6厘米的鋼珠丟進他的嘴裏,他經過運氣發力,隨手拿起一支簽字筆作輔助,大約40秒,那一粒鋼珠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落入我的手掌!

真是太神奇了!

我信服了!

話題扯遠了,還是讓我們的視線和思緒回到十幾年前鄭遠元刻苦學雜技、在街頭或廣場表演雜技的歲月吧。那是他心性得到磨礪、意誌得到錘煉的重要時期,與他以後成就大事具有直接關係。不經過風吹日曬,哪有成熟的果子?

得了大獎卻不能抓住機會去深造,使他對金錢的重要性有了深刻的體會:要改變命運,就必須多掙錢!

學廚師,“山路十八彎”

鄭遠元決定改行學廚師。他從電視上看到過《十大名廚競賽》之類的節目,得知有的名廚年薪幾十萬元。這是一種巨大的誘惑。當名廚的念頭潛滋暗長,在深造雜技不成的關節點上,這種潛意識被激活了,占據了他的整個大腦。

但是,到哪兒去學廚師呢?到烹飪培訓學校去學,要交學費,而自己沒有錢;到高檔酒店去跟師學藝,沒有熟人介紹,進不去;那就隻能先去中低檔餐館打工。大街小巷經常可以見到餐館招工的廣告,先找一處幹著再說。

2000年9月,一個朋友介紹他去四川達縣一家中餐館打工。這家新開的中餐館叫柳源魚莊。安排給他的工種是洗碗、洗菜。約定頭兩個月管吃管住,沒有工資。雖然餐館用的是老板自家的房屋,老板自己主廚,不交房租,開支小,但是,生意比較冷清。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開始三天隻賣了兩桌。經濟效益不佳,但鄭遠元還是認真地學習和工作,有時老板太忙或有事耽擱,就讓他學習做魚、炒菜。這正好合了他的心願,他心裏想的就是先爭取機會學習掌勺,然後慢慢地擴展、提高,當上廚師長,拿到高薪。而烹調技術的實踐性很強,光看不動手是學不會廚藝的。就像學習遊泳,光在岸上看別人的招式,而不去水裏撲騰,那是不可能成為遊泳健將的。因此,鄭遠元很樂意多做事、多賣力。老板見他踏實肯幹,也討人喜歡,主動“違約”,在第二個月給他發了200元工資。

鄭遠元的幺姨父原來當過廚師,這天來看望他,詢問了這個餐館的情況以後,直言不諱地對他說:“在這裏學廚師,別浪費了你的青春!”這話對他的觸動很大,他打算跳槽。

發現“柳源魚莊”斜對麵的“天一茶樓”門口張貼有招工廣告,第三個月的一天,鄭遠元來到這裏向老板表明自己想來打工。老板以為他是城市人不能吃苦,又擔心“把鄰居的人挖走了”影響關係,不願接收。經“柳源魚莊”老板出麵介紹和說情,他被收下了。雙方議定:試用期為兩個月,每月工資400元,然後再根據情況商定是否留用和增加工資。

鄭遠元認為,學廚師,關鍵是要與廚師長搞好關係。廚師長是外聘人員,後勤管理員是老板的侄女。鄭遠元來的第三天就發生了一件讓他左右為難的事情。

這天晚上,廚師長一個朋友登門造訪。廚師長叫鄭遠元弄兩個下酒的好菜,而此時已過十點鍾。弄吧,要損害老板的利益,因為下酒的葷菜都很貴;不弄吧,要得罪廚師長,因為廚師長已經明確作了吩咐。猶豫再三,他決定聽從廚師長的指示。誰知正在弄涼菜時,被路過的老板看到了。此時,顧客都走完了,做菜肯定不是給顧客吃,而是自己消費。老板什麼也沒有說,但對鄭遠元產生了誤會,以為是他在偷吃東西。

一個星期後的一天晚上下班時,鄭遠元發現自己被反鎖在廚房裏了。他揣摩,很可能是老板侄女也得知了“小鄭偷吃東西”,為了表示對老板的忠心而對他采取了防範措施。被人當成了賊,喪失了信任,部分人身自由也失去了,一種人格被侮辱的感覺冒了出來;而且他還感到恐懼,如果煤氣罐爆炸,發生了火災,往哪兒跑?隻能燒死在裏邊!他想給老板解釋一下,說明自己的清白,但是不能解釋——那樣就出賣了廚師長,縣官不如現管,廚師長是不能得罪的;他也不敢去問老板的侄女,更不敢提出要一把鑰匙,那樣很可能是自取其辱。

他被反鎖的第一晚上還不覺得,因為疲勞,又是十一點多鍾才發現門已反鎖,就睡去了。可是第二天依然如故,自己手頭上沒有鑰匙,門被反鎖之後連大小便都不能出去,這可是個大問題了!好鬱悶啊!怎麼辦?他隻好在被反鎖之前就解好大手,晚上解小手就在室內解決。

此時,鄭遠元想到了放棄這份工作。但是轉念一想,又不能放棄,一則因為沒有找到下一個目標,二則即使要“拜拜”也要等到洗清身子才行,總不能留下一個賊名吧。隻要自己留下來,就還有機會重新獲得信任。

於是,從被反鎖的第三天晚上開始,他變壓力為動力,變苦熬寂寞為主動找事做。他對廚師長說:“廚師長,下班以後,什麼活兒你都不要管了,打掃衛生等等都包給我了。”磨刀、打掃衛生、洗衣服、讀書……他忙碌,但充實。關於洗衣服,開始除了自己的以外隻給廚師長洗,後來發展到讓與自己關係好的其他同事也把衣物交來由他洗。大家當然滿心歡喜,哪兒去找這樣的美事啊!小鄭真是一個勤快人、熱心人!

就這樣持續了一個多月。

老板和老板娘幾乎每天晚上在茶樓裏打牌,回家都從廚房窗前經過,見鄭遠元天天晚上如此勞作,被感動了。多自覺、多勤快、多負責的員工啊,即使有一點小毛病也可以原諒嘛!

鄭遠元重新獲得了老板夫婦的信任,廚師長更是覺得鄭遠元是他遇到的最好的員工。原先講定的工資是試用期每月四百元,可是一個月滿期後老板給他發了600元。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鄭遠元正與廚師長處在“蜜月期”時,老板那位侄女的廚師丈夫從南方回來了,老板讓他代替了廚師長。新廚師長脾氣暴躁,比較自負,與鄭遠元沒有感情基礎。一次鄭遠元切菜時不小心把左手食指切傷了,流血不止,他不得不出去包紮了一下。返回後,新廚師長不但不問治傷情況,還嚴厲斥責:“是你指頭重要,還是菜重要?上萬塊錢的菜你賠得起嗎!”手指還在流血,鄭遠元還得繼續洗菜、切菜。即使不怕疼、不怕感染,血水也會汙染食品呀!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就用透明膠布把傷口纏死密封起來,繼續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