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光陰流轉,還有這段後話,英蓮想至此,不覺亦是一笑。湘蓮轉目看時,隱約卻隻見一個微微抿起的嘴角,不由得道:“原來甄妹妹也諳熟琴瑟箏簫的?”
記得當初他棄書不讀,耍槍舞劍之餘,還常跑去個戲班子裏淘氣,也便是在那裏,結識了宋笙。當時宋笙正因短了路費盤纏,暫在彼處安身,留著邋遢的胡子,身上衣衫也甚襤褸,卻全不在意,照舊在台上將笛子吹得雲淡風輕。
湘蓮因此心生羨慕,一徑認他做了老師,那宋笙也不客氣,大大方方受了他的禮,又摳著指甲說,在姑蘇原有個學生,跟他差不多的名字,湘蓮好奇,細問起來,他偏又笑而不說了。
不想就是英蓮。英蓮見問,倒有些慚愧起來,連連笑說:“不過是個掛名罷,我又懶,何曾會那些?究竟一天也沒習學過。”湘蓮還隻是不信。
士隱便點頭道:“我們蓮丫頭倒不懶,皆因為這一向事多務雜,天天不得閑,你想一個人能有多少精神力氣,忙了這個,自然便丟了那個,論起來,還是我們誤了她。”竟有些自責的意思了。
英蓮見狀,便說:“甚麼誤不誤的,我不過是利欲熏心,更愛財罷了,爹的話裏頭,不也是這個意思?別當我沒聽出來。”說的眾人都笑了。
湘蓮知意,也便撂下這話不提,一時隻說些別事。士隱聽了他與宋笙結識經過,果然撚須而笑,說:“戲班子裏安身?這倒像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妙在還收了你這麼個學生。”
一語未了,便聽人問:“誰又收了學生?”士隱拍手道:“自然是你,難道還是我?快來吧,就差你一個了。”說話間,便見許仲康踱步走來。
原來這些天他埋頭書齋,一心梳理資料,連英蓮也不敢打擾的,此時一身輕鬆的出來,想是已大功告成了,眾人忍不住恭喜,仲康謙辭兩句,仍舊笑問:“到底是誰收了好學生?讓我也羨慕羨慕。”英蓮聽了,隻是笑。
士隱便指著湘蓮,“老師不在眼前,學生就是這一個了。”又將經過,細說一遍。仲康聽了戲台班子等語,猛然觸動一事,不覺張口道:“我說呢!打一照麵,我便瞧著他眼熟,恍惚在哪裏見過似的,卻一時又想不起來,你這一提戲班子的話,我便有印象了。”
低頭想了一想,方又說:“去年在北邊,我因走得乏了,在一戶人家借宿,偏趕上那家老太太做壽,院裏搭了戲台子,請了一起串客,白天晚上的唱,好不熱鬧,我被吵的不安生,起來也去瞧了兩眼,隻覺裏麵那個串小生的,跟小兄弟竟有三五分相似。”
見他拿湘蓮與戲子比,封氏先就覺著不妥,待要說時,不想湘蓮卻大笑道:“有這麼巧的事?我因這一向萍蹤浪跡的慣了,在外的日子倒比在家還多,一時走到哪裏,遇著熟朋故舊的,保不齊串戲作耍。”又問那家主人的名姓。
這個,仲康卻說不上來了,他隻知道那家人口甚多,一幫孫男娣女,全趕來給老太太祝壽,一個女兒,帶著兩個外孫女也來了,仲康敲著頭,“那女兒嫁的夫家,好像姓尤。”之所以單單記著這個,說來還有段緣故。
原本那天早起,吃了飯,他便預備同主人告辭上路的,不想在灶間無意中聽了兩個媳婦說話,一個媳婦道:“我的娘,咱們大小姐這遭嫁的這尤姑爺,數數年紀,怕比咱們老太太小不了幾歲,胡子都白了,可惜了一朵花兒。”
另一個卻嗤的一聲,“這就不錯了!你說,帶著兩個小拖油瓶,又是克夫的名聲,還能嫁誰去?況且這尤姑爺家底也還不錯,他又沒有兒子,隻一個女兒,又早早聘了,裏外一應事項還不是咱們大小姐說了算?再沒有受委屈的。”
那先一個也就點頭,“說得也是。這尤姑爺雖則有些年紀了,但古語說的,老夫少妻,必定知疼著熱,況且待兩個姐兒,聽說也是好的,跟親生的一般疼,並不嫌棄。”
她們言來語去,一口一個尤姑爺,又是寡婦再嫁,帶著兩個姐兒,所以倒是記住了。湘蓮細想一番,卻終究是沒有印象,遂搖頭作罷。
旁邊的英蓮,甫一聽到個尤字,便立時猜到了尤二姐,尤三姐。她們外祖母家做生日,尤老娘曾帶著姐妹兩個去拜壽,家裏請了一起串客,裏頭有個做小生的,三姐一眼看上了,心心念念,隻是不忘,原來這一切,才都是去年發生的事?
她眼望湘蓮的方向,一塊雲團忽然遮住了月光,那臉,便越發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