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門麵很小,暗綠木門,蔓紋鑄鐵的花體字店牌,挑著盞古舊風燈。推門進去,橙光融融,一室微苦的暖香。

把傘交給侍應,言稚方已瞥見約見他的男人獨坐在牆邊,正直直注視自己。

一年多不見,廖謹並未稍變;低調生活,高調做事,永遠把握主動權。也對,不過是一年多光景,人哪有那麼輕易改變,他又為什麼要改變。便是有,也無非是長日疏離,彼此陌生而已。

落了座,言稚方對咖啡所知甚少,對濃鬱的口味也無偏好,便要了杯紅茶。廖謹麵前自然仍是一杯純黑哥倫比亞,兩個人一般的不研究那些所謂格調的東西,隻是後者需要頭腦被苦澀液體振奮的感覺。

紅茶端上來,映著燈,纖細骨瓷間盈盈的一泓,兩人卻半晌無言。廖謹在打量他,而他從來沒有先開口的習慣,於是默默端起茶杯,輕啜一口。

“你好像沒變。”

言稚方一愣,幾乎笑起來。想不到,沉默那許久,竟然是這句來開場。不是刻意疏遠,隻是隔著迢迢路途,幾百日夜,不知道到哪裏去繼續當年。這絲解嘲般的笑還是浮上嘴角,極淡一抹,清秀的五官卻頓時生動起來,像風吹過寂靜的林端。

“怎麼沒變。做手術摘掉眼鏡;身高增長;喜歡的作家已經換掉一個連。”

廖謹也笑起來:“是,還變得伶牙俐齒。”

一笑氣氛便輕鬆許多。廖謹向後一仰,微皺眉頭做回憶狀:“我們兩年沒見?”

“一年多。”

“你快要大四?”

顯而易見,所以回複是聳聳肩——他認識他時才不過大二。大學生是個複雜的群落,有些還天真如白紙,有些早潑上太多浮豔的顏色,再有一些寫著故事,然而字跡淺淡,難以辨識。廖謹遇見言稚方時他已經是第三種,生長在江南城市的少年,比北方孩子精致太多。麵容還未成熟,卻已褪去青澀氣息。他一眼便看出這個少年曾有閱曆,不然無法解釋他身上那股淡卻無處不在的滄桑。還有一種氣息是他絕不會搞錯的——

那少年是個gay。

這判斷純出於直覺與同類人的敏銳。一種壓抑卻萌動的曖昧因子,讓原本清冷的氣質變得欲說還休。廖謹不是沒有自控力的人,對於自己異於常人的性向並不苦惱,一向處理得分寸而隱蔽,也不投入多少感情,但言稚方水中月影似的虛緲確實讓他動心。相識以來,距離似乎拉近許多,又似乎仍是遙遙。仔細想起來,自己竟是被一個小5、6歲的大男孩牽著走了。

他無意識的輕敲桌子,很清淡地說:“這樣吧,課不多的話,不妨到我這裏來實習。”

言稚方不動聲色的看著他,聽他繼續:“翻譯一些法文資料,也和法方打些交道。待遇按實習生算,反正學以致用。”

聽起來一切妥帖。

他卻淡淡說:“勞你費心。”

廖謹半挑起一邊眉毛。

“學校裏懶散慣,不想早早去做上班族。”

“哦?”

“所以謝而不領。”

又沉默下來,他慢慢喝著紅茶,不那麼燙口,茶香就現了出來,悠長甘美。咖啡館裏人很少,細細傾聽,唱機裏放著的原來是那首Quizas,撩撥舒緩的靡靡旋律,西班牙語的醇厚男聲在淺酌低唱。他扶著杯子外壁,側過頭去看隔走廊的落地窗。斜斜的雨線飛在玻璃上,把世界折射成印象主義的畫。

“稚方。”他叫他,聲音辨不出內涵。

他回過頭,廖謹望著他的目光幽暗又複雜。

“你為何從沒有所求?”

“為什麼非要有所求?”言稚方反問回去。凝望片刻,忽然一笑,就如一陣惆悵的清風,難以捕捉。

“因為沒有所求,就不永遠不會被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