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陰雨連綿。傘和傘互相磕碰,傘下行人容色漠然,頭上是北方城市被汙染的陰霾的天。
正是中午時分,這所外語類大學裏男生自來罕見,隻見言稚方黑色的傘和白色襯衣的肩膀從女生們熙攘的斑斕群落裏奪目地高出一截。他低著頭,大半臉隱入傘緣的遮掩,握住木質傘柄的手蒼白勁瘦,手背上青色的脈絡幽幽隱現。人流從老舊的教學樓向外湧到大理石鋪的廣場上,漸漸分幾個支流散開。如果從樓頂上望下去,一頂頂繽紛的傘花有序的移動,也許是有趣的情景。
那頂黑傘卻不隨眾,獨獨往大門外去了。北方降水少,城市排水係統並不周到,逢雨便半街泥濘半街水,濁流沿著人行道邊緣流進排水道,在地底洶湧地嘩嘩做響。即使如此也免不了四處積水,言稚方身高腿長,輕易跨過幾個水窪,依舊低著頭走路,側臉的線條很清俊,鼻梁筆直,嘴唇略薄,幾綹劉海覆在一邊額上,烏黑的發絲像沾了濕氣似的水潤有光。
車站並不遠。報販子仍守在站牌邊,隻用塑料紙蓋著報紙,身披一件老舊雨衣。言稚方買了份南方周末,一張五塊錢找回三張濕濕的紙幣,賣報的女人從塑料布下麵抽出一份給他,傘緣上滴下的水把紅色的報頭打濕了一半。雨天總是如此,濕漉漉亂糟糟,混亂不堪的灰色世界淌著水,似乎永遠也擰不幹。
才向報紙掃了幾眼,他等的雙層車一路濺著泥水開過來。人群立時騷動,拱在門前;傘邊打架,水珠四濺。言稚方最後一個上車,手裏的報紙早已濕皺不堪,白襯衣的肩頭也濕了些。在二層找了個位子坐下,邊上一個中年婦女,行動間一股濃香,前座兩個女生嘀嘀咕咕說得興高采烈。他仿佛對一切視若無睹,攤開報紙,從第一版看起來。
整改圓明園筆仗不休;美國對人民幣彙率打壓;聯想收購IBM的PC部門……
這個世界永遠喧囂,無數爭議充斥紙上身邊。太多是非便是沒有是非,真理混沌。這份有影響力的報紙依然憂心天下憤世妒俗,水準卻大不如前了。翻到文化版,又是條唁聞——索爾貝婁死了。
他微微一楞,回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貝婁作品,印象卻很淡了。並不熱的文人,看著一個個國內學者紛紛應景的評論,觀點用詞都大同小異。知識分子總自視淵博,死也不願承認對某位知名作家一無所知的,想必是平日本無了解,查查資料倉促成文。
他合上報紙,無端想起一句詩來:四月最殘忍。最近文人凋敝,蘇珊桑塔格,費孝通,陳逸飛,報章上懷念文章不斷,倒省了為主題費心。
正想著,手機滴滴響起來,是意料中的號碼。按了接通,耳邊傳來低沉的男聲。
“稚方,我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