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緩緩吐出一口氣,蹲下來,給她燒紙。
一張、兩張、三張……
皇帝像個正在數錢的地主老財,左手拿了一摞黃紙錢,右手負責點數,每三張作一疊,放入火盆裏。
紙錢燃燒的火光明明滅滅,照得皇帝的臉格外專注認真。
錢公公從來不知,給個妃子燒紙錢也能如此嚴肅莊重得像是祭天大典,他看得心中酸澀,真是造孽。那行凶之人千刀萬剮還算便宜了。
“陛下,天晚了,您該歇息了。若是熬壞了身子皇貴妃看到了,豈不要傷心。”錢公公看不過去,陛下一蹲就是幾個時辰,身子怎麼受得了。
皇帝蹲著不動,又燒了五摞紙錢,才是停了手。不知道燒了三千,梅兒在地下夠不夠用。
這個月的應該是夠了吧,嗯,以後得記得給她發月錢。
自己的女人要養好,養得白白胖胖的。皇帝很滿意自己這個主意,伸手示意錢公公扶他起來。
蹲久了,腿麻。
哎,錢公公歡喜,陛下肯起來就好,他還以為陛下要燒紙錢燒到天荒地老呢。
燒紙錢暫時燒成一級殘廢,皇帝陛下肅著臉,看了躺在靈床上的人一眼,她不會笑話他吧。
聽說頭七晚上,亡魂歸來,皇帝陛下好糾結,他是該睡覺等著佳人入夢來呢,還是守著不睡,抓住一隻豔鬼呢?
想來想去,結果虛弱的皇帝陛下靠在床頭睡著了,被子隻蓋到了胸口。
近來陛下淺眠,左右伺候的人不敢稍有動作,生怕為陛下蓋被子將陛下吵醒。隻好默默將殿內的熏籠燒得更暖些,免得陛下受了寒。
皇帝這一覺,就模模糊糊睡到了半夜。
三更時分,皇帝習慣性醒來,眼睛也不睜,伸手扯著被子往旁邊蓋了蓋,囈語道,“總是不好好睡覺,又掀被子。”
順手拍拍。
咦?怎麼拍不到人?
皇帝刷地睜開眼。
半晌,睡懵了的皇帝陛下默默滑下來躺進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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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第二發——報仇記
掖庭局專門關押後宮犯事女眷的監牢陰森黑暗,外頭還是青天白日,裏頭就得點著燈了。
李公公袖著手走在監牢的夾道上,覺得陰風陣陣,吹得膝蓋骨生涼。
上一次他來這裏還是十年前呢。
當年的獄監早就換了人,而他也取代了養老的師傅,成了陛下身邊的第一人。李公公突生物是人非之感。
長得幹瘦的張獄監弓著腰,小心地引著李公公往裏頭走,他看了看後頭小太監手裏提著的紅漆雕花食盒,到底是忍不住,諂媚地笑道,“公公您今日來是?”
“給那兩位送送行。”這沒有什麼不可說的,李公公淡淡答道。
聽得是這個緣由,張獄監就乖覺的閉了嘴,哎,枉費他這幾日小意照顧著,白白表錯了情。
劉氏和陳氏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裏,哪怕五日之前,兩位還是高高在上的帝妃呢,到了這裏都得脫簪待罪。
沒了胭脂水粉和華服美飾的遮掩,一向以美豔示人的劉貴妃變得蒼白衰老,像是剝了朱漆的畫棟,叫人覺得破敗淒涼。
她聽見有人往這裏走來,顧不得形象,又撲到檻欄前張望,待見到來人是李公公,劉氏眼睛一亮,喚道,“陛下是不是查明了真相,要放我出去了?”
李公公穩穩站定,吩咐獄監開了牢門,讓小太監將食盒拿進去,這才說道,“劉庶人,陳庶人,咱家奉命來送二位上路。”
“不可能!”劉氏瞪大了眼睛尖叫,“陛下怎麼舍得!”她是榮寵過十幾年的貴妃啊,哪怕寵愛不再,總有情分在吧?
“嗬嗬,”陳氏坐在地上輕笑,“你何必妄想。”縱然是到了這等地步,賢妃依然一身清寧淡泊,仿佛她坐的不是冰冷的牢房地麵,而是鹹宜殿裏的繡榻。
“陳氏都是你害的我!”劉氏轉身狠狠地看著陳氏,自從那年那個人死了以後,皇帝就越發不肯到後宮裏來了。她原本的寵愛日漸稀薄,竟比那人在的時候還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