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隻有簡潔明了的幾行字。
端正嚴肅、一絲不苟的字跡,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久未相見的墨三在信中敘述了自己這兩天所經曆的一切,包括小灰的異常以及與凶手的那一次狹路相逢,著重提到了凶手可能是女人以及身上有被小灰抓傷的傷口。
顯然,墨三這兩天的收獲遠比墨夜要來得多。
看完信的男人沉思片刻,研墨提筆,回了幾行字,落款處還不忘寫上“望君安”。這才擱下筆,向躺在門口的小灰揮揮手,示意它過來。
這個舉動絕對是徒勞的,事實上,那隻貓隻是微微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後翻了個身,繼續曬它的太陽。
墨夜無奈地自己走過去,把卷起的小紙條放在小灰脖子上拴好,同時趁機揉亂了它頭上的毛,然後若無其事地示意它可以回去向飼主複命了。
剛剛還懶洋洋的小動物立刻精神抖擻地站起來,迫不及待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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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墨夜在青雲小院的屋頂,身邊坐著蘇沫。
美麗的姑娘執起酒壺,在雨過天青的杯子裏斟滿酒,小心地端給墨夜。墨夜沉默著一飲而盡,抬頭看著沒有太陽的暗淡天空。
有風從林間穿過,發出可疑的蕭瑟聲響,仿佛深秋最後一隻鳴蟲寂寞的吟唱,切切地回響在空曠如斯的天地之間。
這樣的時刻,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墨夜微微眯起了雙眸,仿佛在享受著難得的清淨。而蘇沫,則眺望著遙遙遠方暗色的山巒,那裏有嵐氣若隱若現,氤氳開一片茫茫的浮空沼澤。
總有一刻的沉默讓再鋒利的回憶都變得溫柔。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和她,各自想到了什麼,又想念著誰。
孤絕的島嶼有時會給人一種錯覺,自己不是身處繁華的城市,而是被孤立在天地間,拔劍四顧、蒼茫無物。
良久,蘇沫率先打破了這種氣氛。
“夜公子是杭州人嗎?”
墨夜搖了搖頭。
“那是哪裏人呢?”
這是平常的寒暄,而墨夜卻收回了望著天空的目光,看著坐在身邊的人,似乎在思考這個並不複雜的問題,半響,才吐出一句,“世人。”
蘇沫一怔,隨即笑起來。“是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紅塵之內掙紮搖擺都是世人,又何必區分什麼中原西域、王侯百姓。”
墨夜無可無不可的轉過頭,突然說了一句,“你有沒有想過,去過另外一種生活?”
“另外一種生活?”蘇沫料不到墨夜有此一問,看看提出問題的人,隻見他低首望著底下的西湖水,看不清臉上表情。蘇沫把目光移向天空,過於明亮的光線刺激得她一時有些睜不開眼。張口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陌生,實際上,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地省視過自己了,日複一日重複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頭的人生讓人這樣無望。
她說:“怎樣才算是另外一種生活呢?天下一圍城,無論走到哪裏,都逃不開自己心裏的束縛。你走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以為自己在過新鮮的日子,其實同樣不過是別人厭倦了千百遍的人生。從前我不明白,現在才知道,都不過是畫地為牢。”
在決定逃脫既定的命運、輾轉離開西域的那些日子裏,蘇沫也曾經是活潑明亮的,那時候她的身上還沒有一些現在被人們稱之為溫和沉穩淡泊無欲的氣質。年輕的時候,熱血、孤勇、一往無前。
可是在過了那麼久之後的今天,她早已明白,無論遊到哪裏,魚的一生都離不開水;無論飛到何處,鳥的一生都飛不出天空;人呢,人也一樣啊,天地那麼廣闊,人卻無處可逃。
這個回答已經一點都不像是煙花女子的歡場戲言,而更像是兩個真正的朋友在感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