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嘩然,鍾銀煌麵色一沉,濟陽王卻怒瞪了耶律楚際一眼,低喝道:“耶律汗王說話可要小心,這裏不比你們元熙朝可以肆意妄為。畫妃乃是九天雲霄仙女下凡般的人物,豈容你褻瀆?”
那耶律楚際也未惱,依舊笑道:“師兄教訓得是,師弟枉為帝王,說話不經遮攔,還請殤離皇帝原諒則個。”
眾人再度驚駭,這殤離朝有幾個知曉,耶律楚際與濟陽王鍾華離竟是一對師兄弟,同門學藝十年之久?
庭宴繁縟禮節眾多,耗時又長,傅錦畫坐了一個多時辰便有些疲乏,趁著大家酒酣之時便溜出大殿,想出去透透氣,單留下問雁,如果鍾銀煌問起,便說自己回墨畫堂換件衣裳。
不知不覺竟走到前庭,月光下,一個人影瘦削,倚在一棵樹下,右手拿著一個酒壺,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
未曾傅錦畫走近,便見那人突然走上前來,喚了聲:“四姑娘……”
竟是甄扇,傅錦畫細細看去,甄扇真的失了左臂,見甄扇刻意低頭避開傅錦畫的問詢,傅錦畫就將口中的疑問生生憋回心中。
傅錦畫笑了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正要轉身離開之際,卻突然聽見甄扇說道:“四姑娘,你知道當日,濟陽王是如何將你從虞府帶走的嗎?”
傅錦畫一怔,這確實是她心中最想知道的謎底,於是轉過身來,說道:“你說。”
“甄扇還是後來才知曉的,公子當日在粥裏用了藥,雖然他是想借此將你留在身邊,可是他到底不忍傷害你,那藥名為離情散,隻有用了血才能散發出藥性來,同樣也需要下毒之人的血才能當解藥,公子為此自殘兩次,怎麼會是濟陽王的敵手?”
原來竟是如此,傅錦畫心裏一塊石頭終究落地,說不出什麼滋味,淡淡說了聲“謝謝”,便迅即走開了。
待要往乾元殿回走之時,竟又碰見了耶律楚際,傅錦畫蹙眉,想躲也無處藏身,隻好迎了過去,耶律楚際攔住她,說道:“你當日如果肯留在元熙,那麼今日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何苦隻是一介妃嬪?”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耶律汗王。”
未等傅錦畫出聲,青殊在一旁低喝道,他們本在元熙朝大營交過手,青殊見到此人,又怎麼會不分外眼紅?
說罷,青殊便擋在傅錦畫身前,耶律楚際也未曾與青殊計較,反而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所謂的萬字書擒龍令,到底是何東西?”
傅錦畫好奇心頓起,回轉身,卻又輕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殤離與元熙征戰多年,兩敗俱傷,都需要休養生息。隻要百姓得安,天下長興,擒龍令又如何會重要?”
耶律楚際一怔,默默咀嚼著這句話,他知道,對於這個女人,他終究是小看了。
回到庭宴,濟陽王和傅則棋業已不在,聽問雁說,是因為傅則棋身子不適,所以濟陽王帶著傅則棋先行一步回府了。
次日,耶律楚際決定回元熙,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孤來此,總算是不虛此行。”
當夜,宮內卻又發生秘事,貞妃宮中有男人身影出現,還是鍾銀煌親眼所見。鍾銀煌大怒,當即將貞妃罰沒冷宮,貞妃終是哭了出來,大喊冤屈。鍾銀煌卻拂袖而去。
德妃和韻妃帶人查抄榮弦宮,卻從榮弦宮內搜出貞妃與嚴青楓的往來信物,鍾銀煌更為震怒,命虞晉聲負責此事,連夜抄了嚴府,從嚴青楓的書房內,搜出貞妃寫來的書信,並且還搜查出嚴青楓結黨營私的證據來。
有如雷霆萬擊之勢,三日內,虞晉聲查抄了十餘官員的府第。一時之間,朝堂上下,人人惶恐不安,生怕嚴家一事牽連到自己身上。
殤離朝西南近日長河決堤,連發洪澇,百姓死傷無數,良田盡失,家園被毀。鍾銀煌派濟陽王前去安撫災民,出乎意料的是,濟陽王卻在百姓中的威望越來越高,隱隱有超越鍾銀煌之勢。
鍾銀煌不辨喜怒,雖然忙於政務,可是每隔幾日還是會來墨畫堂。不過這一次卻有些奇怪,鍾銀煌已有幾日未曾來墨畫堂,傅錦畫心裏不安,總感覺會發生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果然,那一天終於來了。
嚴青楓一案,竟然輾轉牽連到傅家,虞晉聲拿了鍾銀煌的手諭查抄傅家,在傅臣圖的書房內,搜出了更為離譜的東西,竟是傅臣圖與濟陽王來往書信,信中隻字片語,也很難看出到底在商議何事。
杯弓蛇影之下,傅臣圖豈有安穩度日之理?他著了慌,馬上想到去濟陽王府,被虞晉聲帶人逮了個正著。
鍾銀煌再度讓虞晉聲查封傅家,這次竟從傅夫人房中查出厭勝之物,床鋪下埋著兩個小人,上麵刻著帝後的生辰八字,密密麻麻的針紮在上麵,令人毛骨悚然。
傅臣圖罪名坐實,卻不思悔改,還在牢獄中大喊傅家四女均與權勢結親,不同於尋常人家。
鍾銀煌最恨結黨隱私,宮闈幹政,後戚專權,在傅錦畫還未知的情況下,將傅家滿門抄斬,傅錦畫得知消息後當即昏死過去。
傅錦畫萬念俱灰,好幾日都不思飲食,念及傅顏書未曾出嫁便遇害更是悲痛不已,誰知問雁告訴她說:“慶宣王為保三小姐的性命,甘願自撤親王封號,將三小姐娶進了門,雖是妾室,倒也極為寵愛。”
傅錦畫心下稍安,苦笑道:“傅顏書,終究是你命好一些,有一個男人甘願為你放下權欲,隻真心對你。”
此案一結,濟陽王出入朝堂,卻多了幾分頤指氣使的味道,跟他同聲共氣的官員越來越多,慢慢漸成濟陽王一家之言。
鍾銀煌暗自惱怒,表麵上卻不動聲色,與濟陽王周旋著。這時,石相鼎力相助鍾銀煌,鍾銀煌對石韻秀的寵愛又加了幾分,賞賜源源不斷地送進了鴻薰宮。
慕容珊已熬到燈枯油盡之時,則喜於半夜之時夜潛墨畫堂,告知傅錦畫此事,求傅錦畫在慕容珊死後一定要善待鍾庭朔。傅錦畫在傅家滿門抄斬之後,已意興闌珊,鍾銀煌也有些許日子未曾來過墨畫堂,青殊日夜奔走於宮內宮外,甚少與傅錦畫說話,所以傅錦畫幾乎是與外界斷絕了消息。
隻是,她卻清楚,後位決計不會落在自己手中。
果不其然,慕容珊薨逝後,鍾銀煌晉升石韻秀為皇後,同時又將德妃和傅錦畫一同晉為貴妃。
虞紅萼自從喪子之後,一直鬱鬱寡歡,長久以來落下病根,不想已病入膏肓,虞晉聲出入驚鴻殿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
有一日,虞紅萼差宮女請傅錦畫過去敘話,傅錦畫去驚鴻殿之時,正迎麵碰上正要離去的虞晉聲,他見傅錦畫過來有些詫異,說道:“你消瘦得厲害……”
“傅家蒙冤滿門抄斬,我又豈能活得舒坦?不能陪他們長眠地下,已屬不孝,你還指望我夜夜笙歌嗎?”傅錦畫譏諷道。
“小四,你是在懷疑我?”
“不是你,又是誰?如果不是有人栽贓陷害,我娘怎麼可能會做出厭勝之事?於她何益?”傅錦畫咄咄逼人地問道。
虞晉聲輕歎,說道:“你終於會明白的,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說罷,不敢再聽傅錦畫的聲音,徑直離開。
傅錦畫氣怒不已,緊緊地握住雙拳,任憑指甲深陷掌心,滲出血絲也不覺得疼痛。
進到驚鴻殿之時,虞紅萼歪斜在椅榻上,目無神、眼無光,見了傅錦畫也不說話。傅錦畫有些奇怪,仔細看去才知虞紅萼竟是看不清東西了,不禁有些驚駭。
“是你來了嗎?”
“是我。”傅錦畫答道。
虞紅萼臉上浮起一絲笑,傅錦畫隻覺得詭異不已,見她伸手摸索著端過前麵桌幾上的茶水,慢慢喝了下去,一滴也不剩,隨手卻又將那茶盞扔在地上,任憑一地碎瓷,將自己的手背也迸濺出細微的傷口。
“你喝下去的是什麼?”
“毒酒。”
傅錦畫此時業已想到會是這般,卻依舊有些不可置信,喃喃說道:“為什麼?”
“為的就是陷害於你,讓你走不出驚鴻殿半步。”虞紅萼說著,竟大笑起來,聲音淒厲,像極了那夜暴雨之時痛失愛子的哭聲。
“何苦?活著不是很好嗎?就算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也要活下去……”傅錦畫坐在虞紅萼身邊的座位上,淡淡地說道。
“我想我的孩子……”虞紅萼輕輕咳了幾聲,嘴角溢出一絲血跡,聲音幾近嘶啞。
“他活著,在清音庵,你如果活著,終會跟他相見的。”
虞紅萼猛然間聽見自己的孩子還活在人世的消息,激動不已,說道:“我是親眼看見我兒子被人抱走的,隻恨我不敢聲張,為的就是保我兒子一條活命。我如若當時聲張,或是在事後讓皇上去查,隻怕那人擔心事情敗露還是會將孩子殺死。我不敢冒險,所以就隻能當自己孩子死了一般,現在聽你說,孩子還活著,我很放心。隻要他活著,我便是死了又如何?”虞紅萼嘴裏吐出一口血,身形不支,靠在大殿的柱子上,軟軟地滑了下去。
傅錦畫走過來,將身上的外衣除下,蒙在她的麵上,轉身走出了驚鴻殿,這座她此前未曾踏入過,一踏入便看見虞紅萼必死的宮殿。
虞紅萼死了,傅錦畫走出宮殿的時候,鍾銀煌恰巧進來,他命人將虞紅萼厚葬,卻沒有遷怒於傅錦畫。這還是十數日以來,傅錦畫第一次見到鍾銀煌,她半眯著眼睛,微笑地看著這個手握重權的男人。
鍾銀煌上前攬過她的肩,在額間輕輕一吻,說道:“回墨畫堂吧,以後無事不要再出來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