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狀的宇宙物質逐漸凝聚,形成了球體,一個小時比一個小時更明亮。藍光變成了白光。肉眼已經無法直接進行觀察,光刺得眼睛發疼。隻好戴上墨鏡。在明亮的小球周圍出現了一個圓環,圓環上有一處較粗,就像是繩子上挽了個小疙瘩。圓環斷了,開始漸漸收縮,最後都凝聚到“疙瘩”上。

布勞德和施密特熱烈迎接這頭一個行星的出現,他們給它命名為“海王星”。很快,其他行星也形成了,在它們附近還出現了以非凡速度旋轉的衛星——“月亮”。新的太陽係充滿生機,放射出五顏六色的彩虹,中央的“太陽”的白熾光球已經照亮了整個玻璃球。它的光芒充滿了整個大廳。

“瞧,”施密特說道,“此刻這個小星球上是黑夜。可你看看這個‘太陽’噴出多麼長的日珥!”

“‘海王星’上也許很快就會出現魚龍和別的怪物啦……”

於是,他們又不說話了,完全沉醉於這一奇觀之中。

“很快我們的房間裏就用不著老式的電燈了,一顆真正的太陽將要取代它們,”經過一陣沉默之後,施密特說道。

“是的!不過我們能看到有機生命和人的發展進化嗎?”布勞德對此很感興趣。

“瓦格納教授說過可以,他正在努力製造電子顯微鏡。”

“您沒有覺得玻璃球好象放出熱量來了嗎?”又過了一會兒布勞德問道。

“這不可能。球體內部是真空的,不可能導熱,”施密特回

布勞德走到球體前,用手摸了摸它。

“球是熱的!”

“奇怪!……得去叫瓦格納教授了。”

瓦格納教授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埋頭製作著一台複雜的機器。他的手上戴著一副像是用橡膠製成的手套。

當他得知這一新聞之後,沉思了有一分鍾之久。

“顯然是有什麼地方漏氣了!”他說道。

“這太可怕啦!”布勞德叫道。“球會一直熱下去,到時……”

“玻璃就會炸開……”

“於是原子內部的能量就突然釋放出來!……難道這不就是一場災難嗎?……”

“沒有您想象得那麼可怕。在公眾中廣泛流行著一種看法,認為原子衰變釋放出的能量等於燃燒兩千噸煤。這是不確切的。原子內所蘊含的實際能量隻有剛才那種假設的百分之零點八,同時,我們這一新世界所用原子材料的量是微不足道的。你們知道,如果把慧星巨大的氣體星體凝聚起來,完全可以把它放進一個頂針裏,而這一個渺小世界的構成成分是何等微不足道啊!不過,要是真炸起來,還是相當可觀,得采取措施……”

“教授,難道您認為這個小宇宙注定要毀滅嗎?”

“所有的宇宙都注定要毀滅!在天空的無底深淵之中一個個太陽在不斷毀滅,不斷誕生。”

“我及時做出了一項重要發明。你們看見這個小盒子了吧?”瓦格納教授舉起一個不知是什麼金屬或是合金製作的小盒子,接著說道。“這是一個‘魔盒’,它能創造出神話般的奇跡。咱們去看看咱們患病的世界去吧!”

他們走進大廳。教授用手摸了摸玻璃球。它已經燙得手不能挨了。

“是的,不能再拖延了。可憐的小世界!還沒等到人類出現,看見太陽的光輝,就毀滅了。而佛則把這稱之為‘涅-’”。

瓦格納教授把那個像照相機暗箱一樣的盒子貼到玻璃球體上。可以把他的動作比作是想用照相機拍下即將滅亡的世界的遺像。跟照相一樣,這個盒子的開關哢嗒響了一聲。與此同時,“鏡頭”發出一道藍色的閃光,就好象水澆到烈焰熊熊的篝火上一樣,玻璃球裏的世界熄滅了。“海王星”熄滅了,它的衛星熄滅了,終於,“太陽”也熄滅了。房間裏暗了下來。玻璃球裏變得空空蕩蕩。借著小盒子裏發出的藍光,勉強能看到玻璃球底部有一點兒白色的粉末。

“Finis①!”教授說道。

①Finis,拉丁文,完結、結束之意。

“這就是這個小宇宙剩下來的一切!在這些粉末之中,隱藏著這個世界未來居民的天才思想,隱藏著他們的願望,他們對真理的追求,他們為爭取美好未來的奮鬥!這一切全都化成了灰!……”施密特淒楚地說道,同時無力地垂下了雙臂,就像一個在新墳前祈禱的牧師。

“我的朋友,用不著悲觀失望!在這‘灰’裏已經形成過,而且還要形成無數次既輝煌而又有其不足的的世界。而您作為科學界人士,想必應該知道,這些‘灰’不過是我們身體裏也有的化學元素而已。我們隻不過發現了轉化、分解它們和它們的原子本身,並使之變成新的原子一物質——世界的手段罷了。”

“但您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呢?”

“這一點我們以後再談。而現在為了驅散您心中的哀傷陰影,我要用我的魔盒來給您表演一個有趣的魔術。這兒的光線太暗,我們到辦公室去吧!”

瓦格納教授站在堆滿圖紙、手稿和未完工的複雜儀器設備的桌子旁。布勞德和施密特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凝神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們把這個大墨水瓶,”瓦格納教授開始用給學生上課的聲調講道,“放到魔盒的光線之下,使之受到照射……就這樣……好!我們現在用,嗯,就用這個鎮紙。一、二、三!”他模仿著魔術師的聲調開玩笑地說道,從高處把鎮紙朝墨水瓶上扔下來。

發生了一件非同尋常的事情,兩個聽講的人不由驚叫起來:鎮紙沒有砸碎墨水瓶,而是像硬物掉進液體那樣掉到了墨水瓶裏,墨水瓶不但絲毫無損,而且還保持原樣,隻是鎮紙的幾個角撐了出來。

“現在……一、二、三!我把鎮紙拿出來,你們瞧,墨水瓶完整無缺,還在老地方。現在請用手把墨水瓶拿起來。”

施密特和布勞德已經驚呆了,兩個人都沒動地方。

“你們怎麼啦,先生們?”

布勞德伸出一隻手來。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在顫抖。他去拿墨水瓶,但他的手指就像什麼也沒有碰到似的陷了進去,意外地攥成了一個拳頭。

“哎呀!”布勞德忍不住地叫道,迷惑不解地瞧瞧瓦格納教授,又瞅瞅施密特,想得到回答。

瓦格納教授仰麵哈哈大笑。然後他突然抓起魔瓶,把它扔到熊熊燃燒的壁爐裏。布勞德和施密特猛然站起,臉色發白地看著瓦格納教授。難道他瘋了?……

但他依然滿麵笑容地摘下手套,也扔進壁爐,這才對著兩個驚得目瞪口呆的觀眾說道:

“親愛的先生們,你們看出點兒門道來了吧?”

“說實話,我一點兒都不明白,”施密特應道。

“這更好,這更好!而您明白所有這一切的後果吧,我親愛的布勞德?”

“不明白!”他悶聲悶氣地答道,警惕起來。

“這其實再簡單不過了!您想象一下,我就是那個墨水瓶!哈——哈——哈!好,再簡單一點兒,假如我自己也受了這魔鬼光線的照射!總之……嗯,就這樣!”

說完,他徑直穿過整個房間,桌子、沙發也是一穿而過,就像穿過空氣一樣。

“總之,我現在是個幽靈……一個活人的幽靈!”

於是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現在,親愛的布勞德先生,請允許我和您擁抱告別,向您的盛情款待說聲謝謝吧!”

說著,他大張開雙臂朝布勞德走去。布勞德嚇得全身一晃,睜大了驚恐的眼睛,就好象真的見了鬼,靠到了桌子上。但瓦格納教授繼續朝他走過來,做了個擁抱他的姿勢,就從他的身體穿了過去。布勞德感到一股輕風吹透了自己全身,同時有一種觸電的感覺。

“現在,我的朋友們,咱們再見吧!”瓦格納教授的聲音已經是在他身後響了,

“布勞德,您問過我,會不會像浮士德和靡非斯特坐木桶飛走那樣坐著玻璃球飛走。沒有科學實現不了的神話。請允許我,一個當代浮士德,消失在大幕之後,並像演員那樣說聲……再見吧!請向陶貝轉達我的真誠遺憾——我沒能在莫斯科的家中招待他!”

突然之間,又出了件把兩位觀眾震驚得幾乎暈過去的事:瓦格納教授走進烈焰熊熊的壁爐,站在火焰之中向他們點了最後一次頭,就消失在壁爐後麵的牆裏了。

“別啦!……”不知打哪兒最後一次傳來瓦格納教授含糊不清的聲音。

有人敲了半天門了,但無論是布勞德還是施密特都一動不能動,布勞德癱坐在沙發上,就像完全虛脫了一樣。

最後,門悄悄被推開了,陶貝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望了一眼。他掃視了一圈,這才小聲問道:

“瓦格納教授是不是在實驗室呢?布勞德,快跟我來!我從委員會帶來了重要消息。”

說完,他又換了暗語說道:

“委員會認為瓦格納教授……繼續活下去……太危險……就此給您發來指示……要立即執行……”

“晚啦!……瓦格納教授已經不在了!……他消失了……他是個鬼……他從壁爐裏跑了!穿過火焰和牆壁跑掉了!……”布勞德聲音嘶啞地說道,兩隻眼睛一直呆呆地盯著烈火熊熊的壁爐。

四、幽靈人

“這樣,我就成了一個哪兒都穿得過去,誰也逮不著,抓不住的幽靈人。簡直就跟‘鬼’一模一樣了,但我仍舊還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瓦格納教授在穿越壁爐牆壁時想道。

“說實在的,穿過壁爐火焰還真有些冒險,我的新原子結構的身體不受火焰傷害隻是我理論上的推論,而我還沒有對自己新身體的特點進行研究呢。所幸我的推論是正確的。可我這是落到什麼地方來啦?”

瓦格納教授往黑暗中瞧了瞧。這裏顯然是個倉庫,從地下到房頂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堆在這裏的這些家當並沒有礙瓦格納教授的事。他的膝蓋進了一個皮箱,身體斜穿過幾根鐵管,脖子上的腦袋進了吊著水桶和吊燈的天花板。黑乎乎的倉庫裏放的幾乎全是藍盈盈的鐵家夥。

“奇怪!我眼睛的視網膜顯然已經能接收金屬上反射出的光線了。科學對此還不能做出解釋。”

瓦格納教授扭過身去對著他剛剛走出來的牆,他很想驗證一下牆是否還完整無缺。跟他估計的一樣,他穿牆而過後在上麵沒留下絲毫形跡。

但他被另一件事震驚了:他竟然隔著牆看到了他剛剛離開的辦公室、辦公室裏明晃晃的電燈和壁爐裏熊熊的火焰。雖然每塊磚都保持著原來的形狀,但對於他的眼睛來說卻變成透明的了。

他看到了想用鐵火鉗把“魔盒”從火裏夾出去的施密特,還有在布勞德身邊忙亂的陶貝,布勞德顯然是暈過去了。

有門的那麵牆也是透明的,瓦格納教授可以看到坐在裏麵的警衛,再往前是一排穿廊式房間。連房間裏的家具都有了“透明度”。

因此,所有的物品、房間和人的輪廓都重疊在一起,就像一張對著不同場景拍攝好多次的照相底片。

“簡直不可思議!我的眼睛具備了X光的功能。”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這間倉庫,注意到辦公室的光線並不能照進來,所以這裏除了金屬的東西泛出點兒藍光外,一片漆黑。

“這倒沒什麼可奇怪的,普通光線不可能穿牆而過,這是個驚人的效果:我能看見的光線既照不到我,也照不到我周圍的東西。但為什麼倉庫的兩麵牆都是黑的呢?”

於是他向一麵黑牆走去,突然叫了起來,他的一隻腳意外地懸了空。於是他小心地把頭從牆裏探了出去,腦袋立時沉入黑暗的秋夜之中——這是麵外牆。天上正下著大雨。雨水穿頭而過,頭還是幹的。而呼嘯的大風和寒冷,他也統統感覺不到。

“太妙啦!大衣雨傘全用不著了!可我差點沒摔著,世界對於這個新我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得小心行事。”

接著,他穿過一扇笨重的橡木大門,來到了一個亮著燈的走廊裏,朝出口走去。兩個警衛走過來,他們顯然對發生的事還一無所知。

“站住!是哪一個?”

“瓦格納教授!”他說著繼續朝前走去,毫不在乎他們。

兩個衛兵朝他撲上來想抓他,但兩人自己撞到了一起。他們恐懼地大叫著撒腿跑了。

教授走到花園裏,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在黑暗的夜幕上還能看得出顏色更加黑乎乎的古堡的輪廓。有幾個房間的窗戶射出燈光,就像高高掛在黑暗天空上的四方形燈籠。古堡的城牆對瓦格納教授來說是透明的,他把裏麵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古堡裏已經亂成了馬蜂窩。

人們在亮著燈的房間裏跑過,一下子陷入樓梯上的黑暗之中,一會兒又在另外的房間的光明裏出現。所有的人都是朝著下麵跑,看來他們還想追他。瓦格納教授不由微微一笑,安詳地順著小山坡走下去。

追來的人嚇不住他。但他已經習慣於安安靜靜地從事科學研究,不喜歡這種吵鬧。因此,當聽到追來的人群的大呼小叫聲越來越近,就走進路旁的一棵有窟窿的菩提樹裏。從他身邊跑過幾個提燈扛槍的仆人。還有幾個留在樹邊細瞧,他們的說話聲聽起來有些發悶。

“有趣的現象。聽覺還像平時一樣,而眼睛卻能隔著樹皮瞧見燈籠!”

不過燈籠很快就消失了,瓦格納教授繼續趕路。

天亮了,風驅散了烏雲。東方出現了曙光,但它不是紅色的,而是一種特殊的新顏色。

瓦格納教授回憶著所有的顏色色調,沒想到有什麼能和這種顏色類似。不是三基色——紅、黃,藍,也不是它們兩兩混合而成的橙黃色、紫色或綠色,更不是五色斑斕的世界中的複色,這是一種完全沒見過的顏色。

當太陽升起後,效果更加驚人:太陽成了各種沒見過的顏色的萬花筒,亮得叫人目眩。

四外的景色也叫他看得目瞪口呆。跟一張攝影負片一樣,陰影處反倒比被照亮的地方明亮。

看不到任何一種熟悉的色彩組合。一夜之間,仿佛有一個未來派的魔術師用他從另外一個世界帶來的顏色,給這個世界重新粉刷了一遍。

盡管色彩新奇,瓦格納教授還是認出這個遍地碎石的荒蕪之地是伊澤爾地區。遠處有一座城市,大教堂繡花小圓帽一樣的塔樓尖頂,像工廠的兩根大煙囪一樣高聳入雲。

“不用說,這就是慕尼黑啦!”瓦格納教授叫道,加快了腳步。

“又是一樣新發現!我的體重顯然變輕了!”

瓦格納教授橫越一條鐵路。這時恰好有一列客車開過來。瓦格納教授忍不住想體驗一下新感覺,他站在鐵路當中等火車開上來。鋼鐵的撞擊和機車的轟鳴聲震耳欲聾,在一瞬間從他眼前閃過了機車爐膛裏的熊熊烈火、黑乎乎的煤水車和行李車……然後就是旅客車廂,睡眼惺鬆的乘客恐懼地看到地板上突然出現一個人的上半截,他的臉色紅潤,長著一把淺色的大胡子,麵帶微笑……半截身子掠過車廂,消失了。

列車駛過,瓦格納教授繼續趕路。他也要趕火車。他用不著買票,誰也無法把他弄下車。

“我是被強行綁架而來的,自己也強行返回吧,”他微笑著想道。

道路來了個急轉彎。他決定抄近路,就直接穿過籬笆和一間小房。

一條狗撲上來咬他的腿,但一口咬了個“空”,狗嚇了一跳,哀嚎著夾著尾巴逃跑了。

瓦格納教授穿牆進到屋裏,一家人正好把他看了個一清二楚。這是一家窮人。別看天色尚早,丈夫亂蓬蓬的頭上已經扣上了一頂鴨舌帽,顯然,他是剛從小酒館回來,正要喘口氣;妻子背衝著瓦格納教授,正在罵這個浪蕩鬼。丈夫第一個看見瓦格納教授,大張著嘴巴,想站起來鞠躬。

“瞧你都喝成什麼德行啦!”妻子吼道。“發什麼昏呢!”

但丈夫始終堅定不移地用手指指著她身後,她不由回頭一看,登時尖叫一聲,跌倒在地。瓦格納教授挺不好意思。

他道聲對不起,就從小屋裏走了出去。

“再不能利用自己的特殊情況無緣無故地嚇唬人啦,”瓦格納教授想。

再遇到往集市上拉東西去賣的農民時,他就繞著走。

他一路平安地到了慕尼黑。

瓦格納教授一向喜歡慕尼黑這個城市——這是個“新雅典”,它哺育了“一萬個藝術家”,這是個舒適的小城,居民也比那些冷冰冰的柏林人熱情得多,河裏的水藍得像寶石……

當他走進卡爾斯普拉什,看見一座半圓形建築,它的盡頭有幾扇大門,這個建築的樣子,就像要對來客進行熱烈擁抱一樣。

瓦格納教授的心裏不由一陣發緊。在被監禁之後,他非常渴望和人們進行交往。但他身體上的新特點——能夠穿牆而過——本身就是一堵把他和人們隔絕開來的壁壘。他就像個半人半鬼的怪物一樣,能嚇壞人和動物……當然,他曉得把自己體內原子結構恢複原狀的辦法,可那樣一來他又得被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