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個賣國賊(3 / 3)

據曹汝霖家的仆人後來回憶說,五四那天,在學生剛來的時候,其實北京的警察總監吳炳湘也在曹家,看見學生氣勢洶洶,吳炳湘說要加派警察。曹汝霖卻說:“幾個小孩子,就讓他們鬧一鬧吧,沒有什麼了不起的。”461如果屬實,說明曹汝霖對待學生還比較客氣。但是,家被燒了之後,態度有點變化。多年積累的家產被毀,倒也難怪。五四運動曹汝霖家被毀、章宗祥挨打之後,他們三人都有一個表態。462曹汝霖是提交了一份辭呈,通篇充滿抱怨之辭,從家產被毀到自家的外交業績,尤其念念不忘主持借款,未收一分錢回扣之事,被後人譏為“‘表功’多於‘自責’,尤注重於經手借款,未收回扣,以矜誇其廉潔無私,殊不知國人所指斥者並不在此也”。463陸宗輿好一點,除了抱怨有人“借外交問題,以為傾軋之具”之外,倒是沒有表功,以身體不好為由,自請辭職。464其實他跟曹汝霖一樣,把五四學生遊行,看做是某些派係對他們的傾軋。曹汝霖在日後的回憶中,幾乎點名說他們之所以挨整,就是因為林長民的挑唆。而林長民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因為懷疑曹汝霖壞了他做總統秘書長的好事,以及一次跟他借錢,沒有痛快地給。465隻有章宗祥態度最好,火燒趙家樓,他挨了一頓飽打,若不是碰巧前來的中江醜吉拚死擋了一下,後果不堪設想。挨打之後,章宗祥住進了醫院,據說很長時間都沒有脫離危險,聞聽肇事的學生被捕,不僅沒有提出控告,反而由其妻子代表章宗祥具呈保釋學生。雖然“自知眾怒難犯,亦可見其風度”。466可見,在“三個賣國賊”中,也有分別,對於段政府的親日政策,責任最大的曹汝霖,對於五四運動,怨氣也最大,直到寫回憶錄的時候,已經是90歲的皓然一老,依然恨恨不已,而陸宗輿和章宗祥則要低調得多,平和得多。

事後來看,三位不過是資深職業官僚而已,跟親英美的顧維鈞、羅文幹、施肇基等人沒有多大的區別。隻要當政者需要加強跟日本的關係,自然會重用他們,沒有別的選擇。而他們的政務操作,親英美的官僚一樣,也日趨技術化。在晚清和民國,前有朝中清議,後有媒體開放,作為一個大而弱的國家辦理對外交涉的人,委實處境很難。一方麵國家受欺淩的處境很難改變,所謂交涉,無非是吃虧大些還是吃虧小些的分別。但是,無論大虧小虧,清議和輿論都不會答應,於是,交涉者就成了眾矢之的。而曹、章、陸所親的日本,恰好在近代扮演了一個令中國人既嫌惡、又豔羨、又很恐懼的角色,中國從日本學的最多[正好跟古代掉過來],受到傷害也最多。可以說,對日本人,中國人既熟悉,又陌生,既看不起,又有些畏懼。這種局麵,自甲午以來,就已經形成了。庚子義和團事件,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占領軍中的日本軍隊,相對來說對中國人比較客氣,因而導致中國人對日本人的惡感稍減,但進入民國之後,尤其是二十一條簽訂之後,日本再次成為中國人最討厭也最畏懼的對象。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二十一條不廢除,日本大舉介入中國政局,國人焉得不憂?作為背上打上印記的親日職業官僚,在此時此境,即使離中日交涉遠遠的,都未必有好果子吃,更何況他們三人不避瓜田李下之嫌,首當其衝,背上賣國賊的惡諡,實在是逃無可逃。不過,作為職業技術官僚,他們三人大體上還是守本分的。同為官僚中人的張一麐後來說,自曹汝霖因五四運動辭職之後,繼任者曾毓雋更加不堪,放手挪用部款,供給小徐,一點規矩都不講,比曹汝霖還不如。467

最後需要一提的是,盡管這三人官癮不小[作為職業官僚,無可厚非],但自打五四以後,就從政壇銷聲匿跡,再也沒被重新起用過。抗戰時期,這三人雖然都留在淪陷區,但都沒有出來擔任偽職。其中曹汝霖曾經是日本占領軍重點的爭取對象,出山的壓力相當大,日本方麵的土肥原賢二,和北平特務機關長喜多駿一,都親自前來勸駕。唯有他的日本好友中江醜吉,勸說曹汝霖千萬不要出來,保持晚節,曹汝霖也就沒有出山。468一位跟中江醜吉很熟的日本學者寫道:

日華事變發生後當時立即就把其中意味參透了的中江,到天津拜訪了曹汝霖。並將事變的性質與前景說與曹,還有如下記錄:你作為政治家為了保全晚節,在這個時候無論怎樣的勸誘也絕對不要在政治方麵的事情上出頭,如果是實業界的事,那也就沒有辦法。曹氏當時淚流滿麵聽從了中江的勸告。日本的軍閥及其手下的浪人正焦急想找一個北方派的大人物做傀儡。事實上,曹氏聽從了中江的勸告,很久一段時間沒有出來。現在他沒有被作為漢奸,如果是這樣算的話,中江應該算是救了曹氏兩次。469

曹汝霖不僅沒有下海做漢奸,而且在淪陷區的時候,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做了一些好事,幫人擋了好些事。有人被捕,找到他,也能撈出來。470的確,因為曹、章、陸沒有下海做漢奸,光複以後,他們三人都沒有受到國民政府的追究。可見,曹汝霖所說自己親日而不賣國,不是沒有一點根據的。至少,比起那些當時的名聲比他們還要好一些的北洋政客,王揖唐和王克敏之輩,要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