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歐陽修作品選(22)(1 / 3)

噫!商人作誓,欲民之從也,而人始疑;周人會盟,欲信之固也,而諸侯叛。由是而言,則詛民於神明,狃民於賞罰,而違之者,末世之為也;服民以道德,漸民以教化,而人自從之者,三皇之盛也。夫設言而不違者,其在茲乎。

賈誼不至公卿論

論曰:漢興,本恭儉、革弊末、移風俗之厚者,以孝文為稱首,議禮樂、興製度、切當世之務者,惟賈生為美談。天子方欣然說之,倚以為用,而卒遭周勃、東陽之毀,以謂儒學之生紛亂諸事,由是斥去,竟以憂死。

班史讚之以“誼天年早終,雖不至公卿,未為不遇。”

予切惑之,嚐試論之曰:孝文之興,漢三世矣。孤秦之弊未救,諸呂之危繼作,南北興兩軍之誅,京師新蹀血之變。而文帝由代邸嗣漢位,天下初定,人心未集,方且破觚雕,衣綈履革,務率敦樸,推行恭儉。故改作之議謙於未遑,製度之風闕然不講者,二十餘年矣。而誼因痛哭以憫世,太息而著論。

況是時方隅未寧,表裏未輯。匈奴桀黠,朝那、上郡蕭然苦兵;侯王僭,淮南、濟北繼以見戮。誼指陳當世之宜,規畫億載之策,願試屬國以係單於之頸,請分諸子以弱侯王之勢。上徒善其言,而不克用。

又若鑒秦俗之薄惡,指漢風之奢侈,歎屋壁之被帝服,憤優倡之為後飾。請設癢序,述宗周之長久;深戒刑罰,明孤秦之速亡。譬人主之如堂,所以優臣子之禮;置天下於大器,所以見安危之幾。諸所以日不可勝,而文帝卒能拱默化理,推行恭儉,緩除刑罰,善養臣下者,誼之所言,略施行矣。故天下以謂可任公卿,而劉向亦稱遠過伊、管。然卒以不用者,得非孝文之初立日淺,而宿將老臣方握其事,或艾旗斬級矢石之勇,或鼓刀販繒賈豎之人,樸而少文,昧於大體,相與非斥,至於謫去。則誼之不遇,可勝歎哉!

且以誼之所陳,孝文略施其術,猶能比德於成、康。況用於朝廷之間,坐於廊廟之上,則舉大漢之風,登三皇之首,猶決壅捭墜耳。奈何俯抑佐王之略,遠致諸侯之間!故誼過長沙,作賦以吊汨羅,而太史公傳於屈原之後,明其若屈原之忠而遭棄逐也。而班固不譏文帝之遠賢,痛賈生之不用,但謂其天年早終。且誼以失誌憂傷而橫夭,豈曰天年乎!則固之善誌,逮與《春秋》褒貶萬一矣。謹論。

夫子罕言利命仁論

論曰:昔明王不興而宗周衰,斯文未喪而仲尼出,修敗起廢而變於道,扶衰救弊而反於正。至如探造化之本,賾幾深之慮,以窮乎天下之至精,立道德之防,張禮樂之致,以達乎人情之大竇。故《易》言天地之變,吾得以辭而係;《詩》厚風化之本,吾得以擇而刪;《禮》、《樂》備三代之英,吾得以定而正;《春秋》立一王之法,吾得以約而修。其為教也,所以該明帝王之大猷,推見天人之至隱。

道有機而不得秘,神有密而不得藏,曉乎人儉,明乎耳目,如此而詳備也。然獨以利、命、仁而罕言,其旨何哉?請試言之。

夫利、命、仁之為道也,淵深而難明,廣博而難詳。若乃誘生民以至教,周萬物而不遺。草木賁殖而無知,所以遂其生;喙行息而不知,所以達其樂。物性莫不欲茂,則薰之以太和;人情莫不欲壽,則濟之以不夭。

滯者導之使達,蒙者開之使明。衣被群生,贍足萬類。此上之利下及於物,聖人達之以和於義也。則利之為道,豈不大哉!函五行之秀氣,兼二儀之肖貌,稟爾至命,得之自天。

厥生而靜謂之性,觸物而動感其欲,派而為賢愚,誘而為善惡,賢愚所以異貴賤,善惡所以定吉凶。貧富窮達,死生夭壽,賦分而有定,循環而無端。聖人達之,內照乎神明;小人逆之,外滅於天理。則命之為義,豈不達哉!又若兼百行以全美,居五常而稱首,愛人而及物,力行而能近。守而行之,一日由乎複禮;推而引之,天下稱乎達道。則仁之為理,豈不盛哉!噫!三者之說,誠皆聖人之深達,非難言之也。

《易》曰“乾以美利利乎天下”,又曰“利者義之和”。《中庸》曰“天命之謂性”,又曰“君子居易以俟命”。《係辭》曰“樂天知命,故不憂”。《禮記》曰:仁者天下之表,又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酌是而論之,則非不言也。然罕言及者,得非以利、命、仁之為道,微而奧,博而遠。賢者誠而明之,不假言之道也。愚者鮮能及之,雖言之,弗可曉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又曰“仁則吾不知”者,舉一可知也。子貢以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者,誠在是乎。然則利、命、仁之罕言,由此而見矣。謹論。

二十、誌銘

衛尉卿祁公神道碑銘〔天聖八年〕

惟太原祁氏,其先出於黃帝之子二十五人,一食於祁,遂為氏。太原晉公盛於春秋之際,祁氏亦盛於晉。其後世遠而衰,子孫散亡之他國,有居譙者,即為譙人。後幾世,生公,諱某。公由曾祖以來,畜德蘊明,世不大顯。公生幾歲,始有賢子革。革,鹹平三年以鄉貢進士中第,始以祿榮其親。後幾歲,公卒。卒之歲,實景祐四年正月二十七曰,享年六十有一。革既棄官服喪於家。日月訖,如禮起複,就仕。仕又某年,始為尚書郎。然後又以爵榮之,一命贈大理評事,累升衛尉卿。夫人楚氏,某人女,其賢為公之配,後公以卒。天聖八年,始以公、夫人之喪,合葬譙縣湯陰鄉。將葬,乃考其世德,刻石藏墓中,又圖刻於墓隧之外,以暴露顯揚,孝子之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