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歐陽修作品選(14)(3 / 3)

獨吾友聖俞不然,嚐評武之書曰:“此戰國相傾之說也。三代王者之師,司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愛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師用兵、料敵製勝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

而注者汩之,或失其意。乃自為注,凡膠於偏見者皆抉去,傅以己意而發之,然後武之說不汩而明。吾知此書當與三家並傳,而後世取其說者,往往於吾聖俞多焉。聖俞為人謹質溫恭,〔仁厚而明〕,衣冠進趨,眇然儒者也。後世之視其書者,與太史公疑張子房為壯夫何異。

謝氏詩序〔景祐四年〕

天聖七年,予始遊京師,得吾友謝景山。

景山少以進士中甲科,以善歌詩知名。其後,予於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為景山母夫人之墓銘,言夫人好學通經,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於甌閩數千裏之外,負其藝於大眾之中,一賈而售,遂以名知於人者,繁其母之賢也。今年,予自夷陵至許昌,景山出其女弟希盂所為詩百餘篇。然後又知景山之母不獨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餘遺其女也。

景山嚐學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隱約深厚,守禮而不自放,有古幽閑淑女之風,非特婦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嚐從今世賢豪者遊,故得聞於當時;而希孟不幸為女子,莫自章顯於世。昔衛莊薑、許穆夫人,錄於仲尼而列之《國風》。今有傑然巨人能輕重時人而取信後世者。一為希孟重之,其不泯沒矣。予固力不足者,複何為哉,複何為哉!希孟嫁進士陳安國,卒時年二十叫。景祐四年八月一日,守峽州夷陵縣令歐陽修序。

釋惟儼文集序〔慶曆元年〕

惟儼姓魏氏,杭州人。少遊京師三十餘年,雖學於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欣歡。惟儼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絕去不少顧。曼卿之兼愛,惟儼之介,所趣雖異,而交合無所問。曼卿嚐曰:“君子泛愛而親仁。”惟儼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肯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遊。

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戶十五年。士嚐遊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幹之。然嚐竅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因謂世所稱賢材,若不笞兵走萬裏,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號令賞罰於明堂。苟皆不用,則絕寵辱,遺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於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誚其坐人。人亦複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世,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今子老於浮圖,不見用於世,而幸不踐窮亨之塗,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雖然,惟儼傲乎退偃於一室。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聽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將老也已!

曼卿死,惟儼亦買地京城之東以謀其終。

乃斂平生所為文數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願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見也。”嗟夫!惟儼既不用於世,其材莫見於時。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誌矣。

廬陵歐陽永叔序。

釋秘演詩集序〔慶曆二年〕

予少以進士遊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誌,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嚐喜從曼卿遊,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高。二人歡然無所間。曼卿隱於酒,秘演隱於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遊,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餘亦將老矣。

夫曼卿詩辭清絕,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於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於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肱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江濤洶湧,甚可壯也,遂欲往遊焉。足以知其老而誌在也。於其將行,為敘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慶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廬陵歐陽修序。

梅聖俞詩集序〔慶曆六年〕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蘊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內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臣、寡婦之所歎,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