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萊把爆破槍收好,手仍然很謹慎地握在柄上。
“克勞瑟,你走在我們前麵,”他說:“朝十七街B號出走。”
“我還沒吃飯呢!”克勞瑟說。
“你很羅唆,”貝萊不耐煩道:“你的飯在地上,是你自己倒的。”
“我有吃飯的權利。”
“你去拘留所吃,不然就少吃一頓,餓不死你的。”
他們三人沉默地走過迷宮似的紐約酵母廠,克勞瑟麵無表情走在前頭,接著是貝萊,R·丹尼爾殿後。
到了接待員那兒,貝萊和R·丹尼爾辦好離去手續,克勞瑟填好請假條,同時要求派人去清理測量室。
當他們來到外麵,正要朝停在卸貨場的巡邏車走去時,克勞瑟突然說:“等一下!”他繞到後麵,轉向R·丹尼爾。在貝萊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之前,他已搶先一步,狠狠摑了丹尼爾一記耳光。2米2花2在2線2書2庫2h
“你在幹嘛?”貝萊大叫著衝上去抓住克勞瑟。
克勞瑟並沒有反抗,“沒事,我會跟你們走的。我隻是要親眼看看。”他居然還在笑。
R·丹尼爾挨耳光時曾經閃了一下,不過並沒有完全迥避。他靜靜注視著克勞瑟。他的臉頰並沒有紅,也沒有任何挨打的痕跡。
“這是很危險的舉動,克勞瑟。”他說:“要不是我向後退的話,你的手很可能就受傷了。即使沒有受傷,你的手也一定被我弄痛了。我實在很遺憾。”
克勞瑟大笑。
“進去,克勞瑟!”貝萊說:“你也進去,丹尼爾。你跟他坐在後麵,注意不準他動一下。必要時你可以扭斷他的手。這是命令!”“不管第一法則啦?”克勞瑟挖苦道。
“我想丹尼爾夠強夠快,可以製止你而不傷害你,就算他在製止你的時候弄斷你一、兩條手臂,對你大概也有好處。”
貝萊坐在駕駛座上,巡邏車加速前進。風吹亂了和克勞瑟的頭發,R·丹尼爾的頭發卻紋風不動。
“你是不是因為怕失去工作,所以才對機器人感到恐懼,克勞瑟先生?”R·丹尼爾平靜地問道。
貝萊無法轉頭看克勞瑟的表情,不過他相信,克勞瑟的臉一定是繃得緊緊的,充滿了憎恨厭惡之色。而且他一定會扭動僵直的身軀,盡量坐得離R·丹尼爾遠一些。
“還有我孩子的工作,以及每一個孩子的工作。”克勞瑟的聲音自後頭傳來。
“調整是必然的趨勢,”R·丹尼爾道:“比方說,假如你的子女接受訓練以便殖民。”
“你也來這一套?”克勞瑟打斷他,“這個警察也曾經跟我提過殖民。他接受過很好的機器人訓練,我看他大概也是機器人。”
貝萊咆哮道:“夠了,你!”
“殖民訓練中心要涉及安全、地位保證、職業保障等問題。”R·丹尼爾平靜地說:“如果你真的關心你的子女,這才是值得你好好考慮的事情。”
“我不會接受機器人、外世界人或者你們這些政府走狗所給的任何東西!”
談話到此為止。車道裏的死寂氣氛把他們團團圍住,隻剩下巡邏車嗡嗡的馬達聲、車輪擦過路麵的嘶嘶聲在他們耳邊回蕩。
回到局裏後,貝萊簽了一張拘留克勞瑟的文件,把他交給拘留所管理員。隨後,他跟R·丹尼爾搭乘電動螺旋梯前往總部。
他們不坐電梯,R·丹尼爾對此一點也沒有意外的表示。貝萊也知道他不會意外。對這個機器人那種既有能力又絕對服從的怪異混和特質,他已經習慣了,不想再花時間去研究了。照理說,從拘留所到總部,搭乘電梯是最快最方便的。而電動螺旋梯則是移動式的樓梯,最適合上下兩三層樓的短距離。形形色色的人以及政府各部門的行政人員在螺旋梯道上匆匆而過,停留的時間前後不到一分鍾。隻有貝萊和R·丹尼爾定定站在梯道上,隨著它緩慢而遲鈍地向上移動。
貝萊需要這段時間。雖然頂多隻有短短幾分鍾,但總部那兒還有另一個難題在等著他,他需要喘氣。螺旋梯道緩緩移動著,但他還是不滿意,總覺得太快了。
“看來,我們還不會馬上偵訊克勞瑟。”R·丹尼爾開口說。
“他跑不掉的。”貝萊一肚子火。“我們先來看看R·山米這件事到底怎麼回事。”他喃喃道,“這不可能是獨立事件,其中必定有某種牽連。”這句話似乎不是對R·丹尼爾說,而是對他自己說。
“不能馬上偵訊真可惜。克勞瑟的腦波——”
“他的腦波怎麼樣?”
“它們改變了,改變的方式很奇怪。我不在測量室那段時間,你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我隻不過跟他講了一段道理。”貝萊心不在焉地回道:“我把聖徒法斯托夫的福音講給他聽。”
“我聽不懂,伊利亞。”貝萊歎了口氣。“我是說,我跟他解釋,地球不如好好利用機器人,將過剩的人口殖民到別的星球上。我想要把他腦袋裏那些中古主義廢物給挖出來。天知道,我從來不曉得自己那麼適合傳教呢!總而言之,這就是我跟他之間發生的事。”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改變。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告訴我,伊利亞,你是怎麼跟他談論機器人的?”
“你真想知道?好吧,反正我就是告訴他,機器人隻是機器而已,這是聖徒蓋瑞裘書上的一段福音。這世界上福音可多著呢。”
“你有沒有告訴他,任何人都可以毆打機器人,不必害怕他會還手?就像毆打其他任何機器一樣?”
“練拳用的沙包除外,我想!沒錯,我跟他說過。你怎麼會想到這一點?”他好奇地看著眼前的機器人。
“這跟他腦波的改變情形相符,”R·丹尼爾說:“這也說明了他何以會在我們走出酵母廠以後打我的臉。他一定是在想你所說的話,想試驗一下你的話是不是真的,同時藉此發他憤怒的情緒,享受一下親眼目睹我地位不如他的樂趣。為了激發這種動機,並且讓他的第五次元產生D變化……”
R·丹尼爾說完停下來等了很久才又說道:“不錯,很有趣,現在我相信我能夠形成一套前後一致、毫不矛盾的資料了。”
總部那層樓快到了。“現在幾點?”貝萊問。
話才說完他就忍不住跟自己生氣了。他想道:神經病!我可以自己看手表,這樣反而還會快一點知道時間。
但是,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他。他的動機其實就跟克勞瑟打R·丹尼爾的動機差不多。對機器人發號施令,叫他做些瑣碎的小事,其目的無非是強調他的機器人本質,同時強調自己的人性。
貝萊想,我們都一樣。在皮肉之上,在皮肉之下,無處不在,我們都有一樣的人性。老天!
“二十點十分。”R·丹尼爾說。
他們走下螺旋梯道。剛跨上地板的時候,在短暫的幾秒鍾之內,貝萊有點不太習慣。他再度感覺出那種奇異的感受。每次經過一段時間的穩定移動後,再調整自己以適應不動的地麵,他都會有那種怪異的感覺。
“這麼晚了,我飯都還沒吃呢。”他說:“這種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貝萊聽見朱裏爾的聲音,他還在他的辦公室裏。外麵的大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彷佛經過一番大掃除似的,朱裏爾的聲音回湯在其中顯得特別空洞。他的眼鏡拿在手上,除去眼鏡的圓臉看起來毫無遮蔽、軟弱無力。他正用一張薄薄的紙在擦拭泛油光的額頭。
貝萊走到局長室門口,朱裏爾看到他,聲音突然提高八度,急躁得不得了。
“天哪,伊利亞!你鬼混到哪裏去了?”
貝萊沒理他:“怎麼回事?晚班的人呢?”接著他看清楚了局長室裏的另一個人。
“蓋瑞裘博士!”他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