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沒有嫌疑的嫌犯(1 / 3)

巡邏車轉向一側,在漠然的水泥牆前停住。引擎聲嘎然而止,四周一片死寂。

貝萊看著身邊的機器人,“你說什麼?”他打破寂靜,低聲道。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貝萊等待答覆。

突然有一陣細微而孤獨的震動聲自遠而近,達到小小的高峰,然後逐漸消失。那是另一輛巡邏車從他們附近經過,也許正要趕去一公裏外執行什麼任務吧,也許那是一輛救人車,正要趕去火場滅火。

貝萊腦中突然岔出一個念頭。他想,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曉得紐約裏所有這些彎來彎去的車道。雖然說無論白天或夜裏,整個車道係統都不會空無一人,但是,一定有某些個別的車道,多年來已沒有人進去過了。突然之間,他清楚記起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短篇故事。

這故事與倫敦的車道有關,以一椿謀殺案作為開始。謀殺案的凶手欲逃往事先安排好的藏匿處,地點就在一條車道的某個角落。凶手奔跑於車道中,踏過百年來從未受到騷擾的積塵。隻要找到那個廢棄的洞,他就可以百分之百安全地躲著,等待搜索行動結束。

但是他轉錯了方向。在這些死氏淒涼、彎彎曲曲的通道裏,他發了一個褻瀆神明的瘋狂誓言,他說,就算沒有上帝和眾聖徒的保佑,他也能找到他的避難所。從這個時候開始,他不管怎麼轉都轉錯方向。從海峽附近的不來頓區到諾裏奇,從科芬特裏到坎特布裏,他就在這些地區間的無盡迷宮中轉來轉去。他不眠不休地,在倫敦大城下麵屬於中古時期英格蘭的東南角上,從這一頭鑽到那一頭。他的衣服碎成一片片,鞋子裂成一條條,他筋疲力竭,隻剩最後一點力氣。他非常非常疲憊,但卻不能停下來。他繼續地走,不停地走,前麵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又一個錯誤的轉彎處。

偶爾,他聽到車聲經過,但總是在下一條車道。無論他跑得有多快(他這時已經很樂意自動投案了),追過去時卻永遠隻是麵對另一條空湯湯的車道。偶爾,他看見前麵遠處有個出,一個通向城的生命與呼吸的出,但等他走過去時,它卻又在更遠的遠方微微發光。他再度朝它走去,但一個轉彎它又消失了。

執行公務的倫敦人駕車通過地下車道時,偶爾會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靜悄悄地一跛一跛朝他們走來。它舉起一隻半透明的手臂做哀求狀,它張嘴嚅動,但卻沒有聲音。等它接近時,它會搖搖晃晃,然後消失。

如今,這故事已經從普通的小說變成民間傳說。“迷途的倫敦人”已成為地球人所熟悉的一句成語了。

貝萊在紐約的地底深處想起這個故事,忍不住不安地挪動身軀。

R·丹尼爾終於開口了,車道裏響起輕輕的回聲。“別人可能會聽見我們的談話。”他說。

“在這下麵?不可能。好了,現在你說局長怎麼樣?”

“他在現場,伊利亞。他是城市居民,並非外世界人。當時他無可避免的有嫌疑。”

“當時?那他現在還有嫌疑嗎?”

“沒有了。他的無辜很快就得到證實了。例如,他沒有攜帶爆破槍。他也不可能帶進去,他是經過一般程序進入太空城的,這點毫無疑問。你也知道,進入太空城一定要把它解下來。”

“那麼,殺人凶器找到沒有?”

“沒有,伊利亞。太空城裏所有的爆破槍都檢查過了,沒有一枝在最近幾周內發射過。我們對放射膛的檢查是非常確實的。”

“如此說來,除非凶手把凶器藏得很好。”

“凶器在太空城裏任何地方都無法藏匿,我們查得很徹底。”

貝萊不耐煩起來:“我是在考慮所有的可能性。凶器不是被藏起來,就是在凶手離開時被他帶走了。”

“沒錯。”

“如果你隻承認第二種可能性,那麼,局長就沒有嫌疑。”

“對。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對他做了腦波解析。”

“什麼?”

“腦波解析。我是說對腦細胞電磁場做分析解釋。”

“噢。”貝萊聽不懂。“結果怎麼樣?”

“它能顯示一個人的性情及情緒狀態。我們對安德比局長的解析結果顯示,他不會殺害沙頓博士,絕對不會。”

“對,”貝萊表示同意:“他不是那種人。我早就可以告訴你了”

“有客觀的資料總是比較好。當然,我們太空城裏的每個人也都願意接受了腦波解析。”

“結果是沒有人涉嫌吧?”

“毫無疑問。所以我們才知道凶手一定是城市居民。”

“嗯,很好,那麼我們隻要叫全城市的人都來接受你們那種可愛小程序就行了。”

“那樣很不切實際,伊利亞。可能有幾百萬人在性情上都會殺人。”

“幾百萬…”貝萊喃喃自語: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一天,群眾叫罵著“惡心的外世界人,肮髒的外世界人……”的情景。他也想起前一天晚上在鞋店外頭,群眾沫四濺地威脅要砸爛機器人的情景。

他想:可憐的朱裏爾,他竟成了嫌疑犯!

朱裏爾的聲音又在貝萊耳邊響起,那是他在敘述發現屍體時所說的話:“真是殘忍……殘忍……”怪不得他會在震驚與喪膽中摔破眼鏡。怪不得他不願再去太空城。

怪不得他會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他們!”可憐的朱裏爾。這個能夠應付外世界人的人,他對紐約市最具價值之處,便是他能夠跟外世界人混得很融洽。不知道這一點對他的迅速升官到底有多少貢獻?怪不得他會要貝萊來主辦這個案子。忠心耿耿、守口如瓶的老好人貝萊,這個大學時代的老友!如果貝萊知道了這件小事,他會一聲不吭的。貝萊不曉得腦波解析怎麼進行。他想著,可能會有一些強大的電極,忙碌的伸縮比例繪圖器在圖表上滑來滑去繪出指示線條,自動調整的齒輪裝置不時地滴滴答答轉動。

可憐的朱裏爾。他該有多麼失魂落魄啊!如果他的心情果真如此,那麼他可能已看出自己的前程即將不保,市長就要逼他遞上辭呈了。

巡邏車向前駛去,轉入市政府的下層區。

十四點三十分,貝萊回到他的辦公桌後頭。局長出去了。R·山米帶著呆滯的微笑說,他不知道局長在什麼地方。

貝萊花了一點時間想想整個事情。其實他已經餓了,不過他並沒有感覺。

十正點二十分,R·山米過來跟他說:“現在局長回來了,伊利亞。”

“謝謝。”他回答。

這一次,貝萊聽R·山米講話並沒有惱火。畢竟,R·山米算是R·丹尼爾的親戚,而他對R·丹尼爾這個人或者東西並不是那麼反感。不知道人和機器人攜手在一個新的行星上開創某種文明即使是他所熟悉的城市文明會是什麼情形?他想像著,以一種非常客觀的心情。

貝萊走進局長辦公室,朱裏爾正在看一些文件,不時停下來做個記號。

“你在太空城表演的那一招可真嚇人。”朱裏爾說。

貝萊腦海中旋即湧現那幅景象。他跟法斯托夫你來我往,唇槍舌劍……他的長臉一下子垮得更長了。

“我承認,局長,很抱歉。”語氣十分懊惱。

朱裏爾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神嚴厲無比。三十個鍾頭以來,他這時候最像他自己。

“其實沒什麼關係,”他說:“法斯托夫好像並不在乎,所以我們就把它忘了吧。真不知道這些外世界人心裹在想什麼。這次算你走運,伊利亞,不過那隻是僥幸。下回你要逞英雄以前,先跟我講一聲。”

貝萊點點頭。現在,這件事情總算從他肩膀上卸下來了。好吧,就當是表演了一手驚人的特技,隻不過沒有成功。何必在乎呢?他此刻居然真的不在乎了,連自己都有點意外,不過他的確不在乎了。

他說:“局長,我要申請一幢雙人公寓給我自己和丹尼爾使用。今晚我不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