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間,總有一些人天性注定走向本真生活,它預示著本真與非本真生活的對抗及走向本真生活的艱辛。
作為沉思者的人方能找到通達真正生活的道路,沉思生活讓事物本身自在自為地蕩漾在人們麵前。
人們在沉思中本真地遭遇自身和世界。
但沉思遠非擺在人們麵前的任何物件般信手可拾。沉思在自然友誼的滋潤中虛懷若穀,領受大地與天空的恩惠。但不要讓現代心靈將自然作為千年頑石般敲打琢磨。自然本身以差異為差異而非區別,以同一為同一而非相同。沉思者在擺脫實體咒語之後,在言辭寓意的激蕩與跳躍中展開沉思之旅,人們幾乎不能追問作為開端的沉思與作為結束的沉思的拋錨之所。我們最終在寓意中實現本真生活。
黃昏。大地之幽黑以龐然之勢吞沒夕陽孱弱的光芒。作為夜行者的我在黑暗縈繞中篳路藍縷地潛行。許久,一座隱匿思想痕跡的聖殿聳立在自己的麵前,空氣中彌漫著炙熱的光芒,令人眩暈。
一位引路人索索地向我靠近。一陣微風吹皺依傍在石壁近旁的花瓣,引路人雙目如炬,刹那間掃過殿前石壁鏤刻的痕跡(無形文字),口中徐徐吐出恢宏之音。聲音似乎遙不可及但卻清晰可聞:你們應該學著觀看石壁文字,如果心神相契,它們就會成為你們的曆史;你們就能領會生命的真義,就將走向靈魂愉悅的自由之途。我心間訝然,環顧四周,並無他人,而他卻言之鑿鑿地在說著你們。我虔敬地遵命而行,昂首觀壁,卻驚恐地發現,除卻石壁本身,石壁上空無一物。
莫非引路人在說著謊言?石壁上本就空無一物!我的心盤旋起來,頓時驚起。我猛然回想起曾經邂逅的語文學大師驚世駭俗的斷語:生於此世者也許可以把自己看作生活在一場夢中同時自己又在做夢的人。我們本然地生活在現實築就的夢中。
人們不能在黑夜裏行走,在黑暗世界裏根本就無路可走。人們也不能在炙熱光芒中呼吸,因炙熱之光令人窒息。人們的路在引路人的腳下開端,靈魂重生和肉身煎熬的開端。人們因此而需要靈魂生活的引路人。他們借此才能遭遇沉思生活。
一切曆史環節都曾挑選過自己的引路人,而且這種事情必將繼續下去。人們往往以不同的名稱來召喚他們,但他們並不因此而有任何改變。我們不禁要問:他們是誰?
他們是通曉思想聖殿石壁上文字的引路人,他們在自己的沉思中對人類曆史了然於心。他們頑強地信守思想的事業並以之為天命。他們共享一個原初表述——哲人,他們深刻地領會與詮釋曆史環節本身。他們以言辭創造人類的曆史環節並激蕩出本己的力量。他們的言辭令人們領會自身與時代的關聯,令人們在忙碌之中追問本真生活。
我們的當今時代享有別具一格的名字:現代性。生於此世者有幸在現代性的浩蕩聲勢中與這種引路人相遇。這位引路人能夠並注定在思想聖殿石壁前沉思並刻字。他在一位語文學大師的啟示下,以徹絕的沉思勇氣揭開當今時代及人類曆史本質環節之謎。他以哲人姿態確定並詮釋了人類曆史的本質。他試圖像語文學大師那樣在言辭中追尋可能的自然之道。但與人類曆史上其他的哲人不同,他宣稱當今命運在將來的思途中。他仿佛在最高的普遍性中沉思已完成了自身的現代曆史環節,並心醉神迷地徜徉於他宣稱的本真生活。
這位哲人啟示了當今時代的本真生存。他屈身於跌宕起伏、暗含思想原子能的言辭並因此通達現代性的本質,完成了思想之為思想的命運。在他之前不同哲人與思想相逢並麵對同一問題。但置身現代性深淵中的人們卻需要返回,這種返回不是複古,而反觀諸己,它預示人類的漫長思途。在返回中生成的思想之光不至於令人眩暈。在這漫長思途的返回中人們才能真正領受自身的本真生活。人們必須返回作為開端的現代性中。開端即終點。人們就在開端處停留。人們希望在思想要素中返回現代性的開端,人們返回的開端作為第一位現代人和理想主義者的引路人,人們試圖陪同現代人一道體悟人類曆史的“沉淪”。人們最終恍然大悟:這位現代人並不像人們時常以為的徹底的現代人。或許他正被夾在古典與現代的裂縫中,以仿佛異於其時代原則的珍貴之物對抗自己的時代。其悲劇生涯源自他與此世享有同一前提而不自知。但這位現代人沉思的真誠與力量可能會令當今之士驚醒。他試圖提醒人們在現代性中持守距離與差異並實現人之自由德性,距離與差異生成人類有限性的決斷,亦即人類自身的本真定位。在這限定中人類依然分享高貴的神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