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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平和著作
魯迅的人格和作品的偉大稍有常識者都已知道,原無須多說。至於他之所以偉大,究竟本原何在?依我看,就在他的冷靜和熱烈雙方都徹底。冷靜則氣宇深穩,明察萬物;熱烈則心中博愛,自任以天下之重。其實這二者是交相為用的。經過熱烈的冷靜,才是真冷靜,也就是智;經過冷靜的熱烈,才是真熱烈,也就是仁。魯迅是仁智雙修的人。唯其智,所以顧視清高,觀察深刻,能夠揭破社會的黑暗,抉發民族的劣根性,這非有真冷靜不能辦到的;唯其仁,所以他的用心,全部照顧到那愁苦可憐的勞動社會的生活,描寫得極其逼真,而且靈動有力。他的一支筆,從表麵看,有時好像是冷冰冰的,而其實是藏著極大的同情,字中有淚的。這非有熱烈不能辦到的。欲明此意,隻將《呐喊》中的《阿Q正傳》和《彷徨》中的《祝福》兩篇,比照對看便知。
魯迅又是言行一致的人。他的二百萬言以上的創作,任取一篇,固然都可以看出偉大的人格的反映,而他的五十六年的全生活,為民族的生存而奮鬥,至死不屈,也就是一篇天地間的至文——一篇可歌可泣光明正大的至文,這仁智雙修言行一致八個字,乃是魯迅之所以為魯迅!
有人以為魯迅多怒,好罵是一個缺點,罵他者和被罵者都不是他的敵手,實在不值得費這許多光陰,花這許多氣力去對付,所謂“割雞焉用牛刀”。殊不知這正是魯迅的偉大之處。他看準了缺點,就要憤怒,就要攻擊,甚而至於要輕蔑。他的最近作《半夏小集》裏有這樣的話:
琪羅編輯聖?蒲孚的遺稿,名其一部為《我的毒》(Mes Poisons),我從日譯本上,看見了這樣一條:
“明言著輕蔑什麼人,並不是十足的輕蔑。惟沉默是最高的輕蔑。——我在這裏說,也是多餘的。”
誠然,“無毒不丈夫”,形諸筆墨,卻還不過是小毒,最高的輕蔑是無言,而且連眼珠也不轉過去。
我從來不曾看到魯迅有謾罵,倒是隻看見他的慎重。他的罵人是極有分寸,適如其分,連用字都非常謹嚴,仿佛戥子秤過似的。所謂“以直報怨”,“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的慎重,我在此隻舉一個例,就可以概見其餘。當一九二五年初,《京報》副刊征求“青年必讀書”,有許多人大開書目,陸續發表,連我也未能免俗,他呢?隻寫了十四個大字,叫作:
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在說不出。
後麵有附注(見《華蓋集》)。可見自名為青年的導師的,不見得勝任愉快,而他的謹慎工夫,則真可為青年的領導。
又有人以為魯迅多疑,這是確的,他曾經有自白,例如《關於楊君襲來事件的辯證》(《集外集》)其一雲:
現在我對於那記事後半篇中神經過敏的推斷這幾段,應該注銷。但以為那記事卻還可以存在,這是意外地發露了人對人——至少是他對我和我對他——互相猜疑的真麵目了。
又其二有雲:
今天接到一封信和一篇文稿,是楊君的朋友,也是我的學生做的,真摯而悲哀,使我看了很覺得慘然,自己感到太易於猜疑,太易於憤怒。他已經陷入這樣的境地了,我還可以不趕緊來消除我對於他的誤解麼?
然而舊社會上,另一方麵的下劣凶殘,每每有出於他的猜疑之外的,這又從何說起呢!例如《紀念劉和珍君》(《華蓋集續編》)所雲: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下劣凶殘到這地步。
又有人以為魯迅長於世故,卻又有人以為他不通世故,其實都不盡然,隻是時宜不合罷了。他在《世故三昧》(《南腔北調集》)裏說得很明白:
……待到他們又在談著這事的時候,我便說出我的所見來,而不料大家竟笑容盡斂,不歡而散了,此後不和我談天者兩三月。我事後才悟到打斷了他們的興致,是不應該的。
這種使人掃興的事,那些更“‘深於世故’而避開了‘世世’不談”者決不會做,而魯迅熱情難遏,偏要“說出”是知其不可而為之。
總之,魯迅是偉大的。……
許壽裳和魯迅
許壽裳許壽裳與魯迅在日本留學相識,他們有著共同的誌趣,一同生活,一同聽課,一起探討拯救頹弱中國的方法,自此開始了二人長達三十多年的深厚友誼。
許壽裳十分欣賞和敬重魯迅,從他們認識開始,他就持續給予了魯迅盡可能的幫助:比如魯迅兄弟早期在日本的文學活動或者文學作品的發表,其中都有許壽裳的幫助。回到國內後,魯迅得以任職於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正是時任該校教務長的許壽裳的舉薦。其後魯迅進入教育部,以及後期能被聘為教育部“特約撰述員”等都是許壽裳的功勞。可以說,魯迅回國後的工作,能使自己家庭生活多數日子過得相對寬裕,都與許壽裳的鼎力舉薦有關。
當然,這樣的幫助是相互的,當許壽裳被北京段祺瑞政府通緝時,時在中山大學的魯迅向學校推薦了許壽裳,讓許得以脫離險境,並有一份養家糊口的且體麵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