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玩的暑假(代後記)(2 / 2)

但我刮香煙牌子打彈子是公開的。大人看見了隻當沒看見,我看見大人看見了也隻當沒看見。我的彈子打得不太好。我們不叫打彈子叫開彈子。我打彈子不是讓彈子在地上滾著去開響別人的,我不喜歡那種打法,我總要讓它騰空開去,騰空開響,我有時甚至站立起來,由高處開去。動作絕對漂亮。

但這不等於我一直會贏。因為打彈子和幹別的事一樣,也要有技巧。硬碰硬不行,要會“迂回”。要能幹點看上去挺小家子氣的事。要有門檻。門檻有時和技巧是差不多的意思。我們說一個人門檻精,往往就是指他會搞點技巧。會搞技巧,當然也就總有點門檻的。我沒有門檻。我喜歡硬碰硬。打彈子喜歡硬碰硬,做人也喜歡硬碰硬。可是有的人打彈子喜歡逃法,不來開你,而是用手稍微一咪,咪在原來的位置旁邊,讓你來開他,等到你沒有開響他,彈子離他近了,他就來開你。我最頭痛這種癟三。他越是咪,我越是開,不管多遠都開,結果沒有開響,讓他開響了。輸掉了我從來不賴。輸光了,不能再打了,我就回家。贏的時候我也不驕傲。勝不驕,敗不餒。贏的時候我從不把彈子掏出來“賣樣”。我隻是手插在口袋裏撥弄彈子,暗自數贏了幾粒。

想想那時在冶煉廠圍牆邊撿銅的情景是蠻有點像小癟三的。用腳東踢踢西踢踢,用手東扒扒西扒扒。旁邊有些專門撿垃圾的人也在東踢踢西踢踢,東扒扒西扒扒,我們和他們混在一起。其實我總共也沒撿到幾個銅錢,銅板從來沒有撿到過。

抽蜻蜓不是一個好的行為。太殘忍,何況據說蜻蜓是一種益蟲。我之所以想到要說一說它,是因為現在在上海很難再見到那種密密麻麻的景象。那真是有無數隻蜻蜓啊。那真是一種蜻蜓的盛大聚會啊。知了沒有那樣的聚會,蝴蝶沒有那樣的聚會,金龜子沒有那樣的聚會。它們是由於雷陣雨前氣壓低而紛紛從四麵八方從各自的棲息處飛攏到一塊來的。它們既有一種大難臨頭團團轉的感覺,又好像是相互見著了,置於一種廟會和趕集的擁擠、熱鬧中,有點興高采烈。它們總的來說是在慢慢地飛。它們昔日的優雅並沒有失掉。相反,在凝重、恐怖的烏雲之下,它們倒顯得是最為優雅的。而這時候,沒有帶傘的人都在加快腳步;人們在要緊收衣服要緊關窗。

在烏雲之下,蜻蜓組成一片飛翔著和流動著的金黃。

可是我們卻興奮地揮動竹竿抽它們。在院子裏的大草坪上抽,跑到院子外的馬路上抽。那時候馬路上汽車是不多的。自行車也不多。不大看見小轎車,看見一輛小轎車,要盯住它看好半天。警察叔叔不來管我們。沒有巡邏的警察走來走去。

有的時候,天會慢慢地烏雲散去,並不下雨了,太陽重新出來,於是蜻蜓驟然就少了,很快便看不見幾隻了。

我們那時的遊戲並不全是好的。

我們那時的遊戲好的地方是在於接近自然,富有野趣,充滿創造和自由的精神,不用花什麼錢。現在玩要花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