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龍哭萬裏(2 / 3)

片刻間,雪鹿掉頭已走到橋中央。

我說:“你看,那野獸過橋都毫無問題。”

話音剛落,那隻雪鹿突然一跌,竟從橋上滾了下去,跌入玄冰深穀。

我作聲不得,驚出一身冷汗。仿佛還聽到那雪鹿哀鳴之聲。

這時,我發現自己居然緩緩坐下,麵對吊橋,宛如一位老僧。

古琴正放在膝上,看來,萬靜人目光凝視那吊索,要緩緩彈奏。

紛紛大雪之中,傳來一陣嘹亮的金笛之音。那金笛之聲有如鴉鳴,說不出的刺耳。我不禁心生恐懼,這橋上居然有人!

琴笛合奏,看來是一首樂曲。我突然知道,這首曲子正是桓伊的“沉魚操”,桓伊是五代名將,功高明顯,喜好音律,史書上記載他吹笛之技為江左第一,千古以來有笛聖之譽。這沉魚操,卻非笛音,卻是琴操之曲。隻是萬靜人所奏,被金笛之聲壓住,說不出的刺耳。

她不肯示弱,將調子故意撇高了八分,與那金笛之聲合奏,先前說不出的不諧之律,突然間變得金聲玉振,緩緩之音中竟有芙蓉泣露、昆山碎玉之聲。

在聽琴之耳中,卻有奇妙的聯想。“聞君善吹笛,泊舟青溪側”,我仿佛見到千年以前,桓伊將軍從橋上緩緩走來。

一曲而畢,我驚醒道:“萬姑娘,橋上是什麼人?”

萬靜人輕歎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麼,哪裏有人,是這吊索的竹聲。”

我還不明白,又待問,萬靜人卻緩緩踏上橋頭。

吊索長500米,雪霧之中,每隔百米,便取出古琴。我終於看明白了,這座橋共有四首琴曲。每彈罷一曲,我便前行100米,果然無恙。站在橋上,我聽得分明,音樂之聲果然從腳下竹子發出。

原來這竹索,通體竟是一道機關。通體吊索,以竹木製成,便如巨大的編鍾,每一塊竹子,都是宮徵之音,常人走在上麵,並不懂音律,匆匆走錯一步,實已步步險關。但精通琴瑟,依此橋依次奏去,便能牽動某處機關,引發吊索和鳴,陣法便如數破去。

萬靜人所奏之曲,按音律,次序是:落雁、回風、平沙、倚蘭。前幾首古來名曲,世間琴師,多有所聞。這最後一曲,不知是何名。

我心思此曲從未在世間流傳過,想來是那做橋之人獨創的琴曲。琴音雍容典雅,中正平和,琴笛合鳴,便如主客問答,雖不交一言,心意已知。作曲之人,當是抱玉在懷的一位君子。

隻聽一聲巨響,吊索忽地坍塌,緩緩碎入懸崖之下。

懸崖射出一枚令牌,射入岸上,我穩穩接住,那令牌金竹所製,雖經雪水盥洗,依舊黃燦燦地,不可逼視。令牌正麵,小篆上寫著:“如夢令。嘉靖八年二月河陽玄天觀道長陳心遨遊北溟貯此。”

居然是一位明朝的中國人!名字叫陳心,但他怎會孤伶伶,在這冰島冷僻的山峰之上?我心裏充滿了疑雲。

萬靜人卻凝視山穀,無限傷感:匆匆紅塵,不知多少年後,在此世間,在此溝壑,才會有人重彈此曲。

陰沉沉的風,裹著冰雪,在山穀間咆哮,500多年的謎語,等著我解開。

萬靜人將古琴拋入穀底,瞬即不見蹤影。

我有許多話要講,但我知道,此時最好什麼也不問。

這座光禿禿懸崖的角壁之下,仔細看,會發現一個冰封的山洞。幾百年了,我用冰鎬敲開,等沼氣散開,爬了進去。

洞的中央,竟坐著一個人。

雖然早有準備,猜到這是一處墓葬,仍讓我吃了一驚。

斜倚在洞口的是一個古裝打扮的道士,細細看去,腐爛幹癟的臉上,須發居然還在,看來這五百年冰封之所,寒氣讓他的屍骨得以保全。

而他的身旁,是一個鐵盒。我豪不猶豫地打開了鐵盒。盒裏有兩本線裝古書,一本我翻開第一頁,見是“北溟有魚,其名為鯤”,我就明白這是一冊再尋常不過的《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