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劉向《新序》:“屈原逐放於外,乃作離騷”,班固因之兩用於《漢書》賈誼傳及地理誌,那我們隻好說:“恐怕是《新序》錯了”。因為《新序》上的錯誤,並不止此一處。
郝先生的文章,有理有據,層層推論,還是讓人信服的。文字也好,不枝不蔓,清麗有致。他是一九〇七年生人,六五年秋天給我們上課時,還不到六十歲,一點也沒了當年的風采。
張:樹侯先生是老山大的學生,古史上還是有根底的。我那篇《屈原詩傳》你也看了吧,幼稚得很。
韓:我覺得一點也不幼稚,史實把握準確,句子琅琅上口,是一首成功的朗誦詩。最後一部分寫屈原赴江流而死,寫得蒼涼悲壯,很有氣勢。
五月五,
日子不吉祥,
那天的夜半,
太陽早已沉到海裏邊,
一彎淒涼的月亮,
躲在陰濃的樹後麵,
悄悄地在樹隙中偷看。
汨羅江的水,
好像一支夜行軍,
低聲地,
迅速地,
向著東麵流竄。
楚國的人民都睡著了,
草木也睡著了,
這時誰也料不到,
他們的屈大夫,
披著發,
赤著腳,
流著眼淚,
低吟著悲歌,
罵著侵略者,
恨著出賣祖國的漢奸,
埋怨著不開明的楚王,
懷念著楚國的老百姓,
抱著滿腔的熱血,
一肚皮的牢騷,
走下了汨羅江。
微風在樹梢頭低低的哭泣,
星星在天空閃著痛楚的眼,
江水揮灑淚點,
悠悠嗚咽地,
哭向了遠方。
從那天起,
楚國卷入了暴風雨,
饑餓,
死亡,
兵慌,
馬亂,
奴隸的枷鎖和皮鞭,
一起擱在楚國人民的身上。
汨羅江的水,
老百姓的淚,
千年萬年流不幹。
張:你念著,我聽得心裏還激動呢。年輕時愛寫這種慷慨悲歌的詩句,覺得很美氣。
韓:有個詞你用錯了。“恨著出賣祖國的漢奸”,那時候哪有什麼“漢奸”,有勾結秦國的奸人,也該說是“楚奸”啊。
張:沒想過。抗戰剛過去,人們最痛恨漢奸,順便就寫上了,說“楚奸”怪別扭的。
要走了,張先生顫巍巍地過到北邊的小書房裏,取來一個硬殼紙盒,說讓你看個東西,打開是個瓷盤,七八寸寬的口麵,約一寸寬的沿上是己卯年(公曆一九九九年)的月曆,一格一格繞了一圈。中間是隻靜臥的大白兔,下麵二分之一位置,是張先生的一首詩,墨筆寫成再經爐火烤炙,既黑且亮:
人人都說兔年好,兔年轉使人煩惱,
奈何饞風煞不住,饞兔慣吃窩邊草。
見我拿在手裏把玩,張先生說送給你吧。我忙說,這東西,已是文物了,我不敢領受。不是不敬重你,是怕要下這東西,將來說不清楚。
張先生笑了,說你太謹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