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春天,杜任之有個重要講話,就是這個講話,給他帶來了災難。
二戰區裏,經常辦些訓練班,克難坡辦,下麵各區也辦。孝義區辦訓練班的地方,多在兌九峪鎮上的清虛宮。這年四月,辦的一個訓練班叫“戰地幹部訓練團”。辦訓練班,本地區的最高長官當然要去講話。
杜任之事先安排我們準備了個講話稿,題為《目前孝義地區的糧食問題》。杜這個人,水平高,口才好,講話稿隻是個樣子,全憑他自由發揮。我也去了,他講得確實好,好多都是講話稿上沒有的。他說:“老百姓餓肚子沒糧吃,軍隊有存糧吃不了。有些軍官高價倒賣糧食,還硬逼著征糧,老百姓實在是負擔不起了。這明明是要他們的命麼!孝義地麵上,駐紮了這麼多的軍隊,不去打日本人,這就要坐吃山空!”
那天,杜任之很激動,當時正鬧春荒,他說,你們看看,孝義區的老百姓吃什麼,菜窩窩頭!還說,孝義區駐軍有多少,全靠防區裏的老百姓養活,還有政府人員,吃的用的,全是老百姓供應。當時,按閻錫山的指令,轄區內同時搞經濟作戰,有些像現在的反貪汙反腐敗的意思,成立了經濟裁判法庭,還真的逮捕了一些有劣跡的官員。杜的義憤,就是針對這些事情說的。這次講話,影響很大,人們都知道杜任之是真正抗日的,不像閻錫山過去派下來的幹部那樣,說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
他的講話稿,原本就是我起草的,講話時,我又做了記錄,過後根據記錄做了修訂,幹訓團在他們編的油印小報上發表了。薄右丞當時是戰區視察處負責人,見到這張小報,拿給閻錫山看了,說杜任之有“政變嫌疑”。閻看後覺得問題嚴重,一是鼓動老百姓對閻政權的不滿,二是泄露了閻軍在孝義區的軍事實力,這樣的言論,是不可饒恕的。當地駐軍的一些軍官,也給閻打來報告,誣告杜任之征糧不力、挑撥軍民關係、瓦解軍心等等。
閻過去對杜,一麵是欣賞其才幹,一麵也懷疑其來曆,至此就更加懷疑了。閻是個疑忌心很重的人,不信任的人絕不能留在重要位置上。怎麼辦呢?對付杜任之這樣的地方大員,自然不能掉以輕心。慎重考慮之後,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閻給北區總司令楚溪春發去密電,同時給杜也發來一電,讓他回克難坡彙報工作。杜不知底裏,作了簡單的安排,第二天一早動身前往克難坡。楚溪春和楊自秀親自送行,楊是孝義區經濟裁判法庭的主任,也是地方大員。這三個人,可說是當時孝義區的三巨頭,杜要回克難坡述職,兩人送行是情理中事。
這天杜任之可說是輕車簡從,帶著一個警衛員,警衛員牽著一頭騾子,杜的坐騎。警衛員還挎著盒子炮。出了城,走了約一裏地,楚溪春拿出閻的電報讓杜看,電報上寫的是:“杜任之講話有叛變嫌疑,即派憲兵押解回部。”這是閻錫山的手諭,沒人敢違抗。閻錫山這個人,人家說他是土皇帝,一點也不假,他給下邊的命令,一律稱之為手諭。從前皇帝下的條子,才叫手諭。我初到克難坡,聽說閻長官的手諭如何如何,也是挺新奇的,都這個時代了,怎麼還給長官批的條子叫手諭呢?真是奇怪。後來才發現,在二戰區,人們都習以為常,不覺得是個事兒。
看了閻的手諭,杜任之不好再說什麼,隻有聽從。不知什麼時候,原先跟在後麵的兩個憲兵走了過來,上前給杜上了綁,押到路旁停靠的一輛大車上。臨別之際,楚溪春還跟杜任之說了些寬慰的話。
這些我都是聽楊自秀說的。
送走杜任之,按閻錫山的手諭,楚溪春接任了孝義區的戰工會主任,還是他的北區總司令,這個主任算兼職。這也是閻的安排,密電上說了的。
戰工會的秘書長是黃耿夫,楚溪春當了主任後,沒有動他,還是秘書長。陝西人,思想比較進步,據說是共產黨的老黨員,跟劉瀾濤在一起工作過。抗戰初期,犧盟會活動時期,是一個縣的犧盟會特派員,相當於抗日縣長。都在杜任之手下工作過,跟我的關係也還好。杜來孝義後,政治研究院的主任秘書張獻廷也跟了過來。黃、張、我三個人,算是與杜任之最親近的。杜被捕後,我們三個人知道杜有個書箱,裏麵說不定有違禁的書刊,本來想寄放在哪兒,說不定杜將來有用處。杜還有個秘書叫楊汝橋,我們想把這個書箱放在他那兒,或是由他找個地方先藏起來,楊不敢,我們隻好燒掉。晚上夜深人靜之後燒一些,燒了兩三天才燒完。楊不敢收藏,也能理解,誰也說不準往後還會出什麼事。
過了幾天,閻錫山給戰工會來電報,問杜的講話,“動機何在,影響個什麼?”楚溪春批示讓黃耿夫代擬答辭。黃擬的答辭是:“動機是老百姓沒有吃的。逮捕前沒有影響,逮捕後才有影響。”楚溪春看了沒說什麼,就按這個稿子發到克難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