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在孝義(1)(1 / 2)

二〇〇八年三月十七日星期一

春節前後,忙忙亂亂,加上張先生身體不適,也就沒有去打擾。過了正月十五,我要去廈門演講,準備講稿用去多日,三月十五日傍晚從廈門回來,休息一天,第二天上午即去看望看望張先生。下午又要去北京,再不去,就不像話了。這次去,離上次去隔了兩個月還多。

一見麵,發現張先生留了短髭,刮得光光淨淨的臉上,淡淡的一抹短髭,配著紅潤的臉色,顯得精神了許多。問為何留了短髭?說年前看電視,見好些老先生都留了胡子,除夕洗沐,叫了理發師來,發理了,胡子留下了。試試,看方便不方便,方便就老留著,不方便下回就剃了。

我心裏說,這是實話,實話什麼時候說起來都是可愛的。

坐定之後,張先生說小李把印譜拓好了,取出遞給我。一個專門用來拓印的線裝本子,藍色封麵的左上方,貼有灰底白邊的紙簽,簽上是張先生手書“作廬印存”四字,下麵右側“頷自署”三字略小,左側兩方朱砂小印,一曰長甘,一曰作廬。一看就知道,是張先生的學生李海濤女士拓的。掀開第一頁,是小李毛筆小楷寫的序,略敘製作經過,末尾署“戊子正月”,可見她是利用新正的機會,來張先生家一一拓製的。序中還說,共做了三冊,一冊張老保存,一冊她自己珍藏,一冊送我。

看罷收起,說,張先生,對不起,過年也沒來給你拜年。

張先生說,一正月裏都沒見麵,今天可要好好談談啊。

見他興致高,我說,不提問了,你盡管說吧。除了中間上過兩次廁所外,下麵的話,可說是順順當當說下來的——

在南村待了一年的樣子,我的境況又有了變化。

不是我的境況發生了變化,是杜任之的境況發生了變化。

一九四二年春天,美英要開辟第二戰場的跡象越來越明顯,閻錫山知道,隻要美英登陸歐洲開辟第二戰場,希特勒德國準會敗亡。希特勒在歐洲敗了,日本在亞洲也不會長久。為了適應新的抗戰形勢,這年四月,閻錫山把晉西十幾個縣劃為五個區,設立戰地動員工作委員會,總領該區軍政財文大權,簡稱戰工會,各附一個戰地工作團,簡稱戰工團。每區有一個中心縣,就是戰工會所在的這個縣,下麵轄兩三個縣不等。這五個區是隰縣、石樓、孝義、蒲縣和鄉寧。當時杜任之是山西省政府的委員,同誌會的候補高幹,頗得閻錫山的賞識,經趙戴文推薦,委任為孝義區戰工會的主任委員。孝義是整個晉西唯一的一個平川地區,又與日偽占據的太原地區接連,可見閻錫山對杜的信任。

不是一開始就去的孝義,是孝義那邊出了事才去的。一九四二年九月下旬,在平遙、介休之間,二戰區跟日本人打了一仗,叫中街淨化戰役,打敗了,騎一師師長趙瑞、騎四師師長楊誠叫日本人俘虜了,追查下來,孝義戰工會主任委員翟全亞受到責難,撤了職,閻錫山要派個得力的人去,聽了趙戴文的推薦,派了杜任之。

當時杜任之正在鄉寧一帶督戰。臨汾西山一帶防務緊張的時候,駐軍司令是彭毓斌,閻錫山派杜任之為鐵軍委員,責任是督促抗戰。鐵軍是閻在軍隊裏的效忠組織,鐵軍委員不簽署退卻命令,帶兵軍官不得擅自撤退。杜任之在那邊幹得不錯,正好又有趙戴文推薦,這才去了。

鐵軍委員雖說權力大,身份顯赫,畢竟是臨時差遣,跟擔任一個地區的主官還是不一樣的。這是杜任之第一次出任地方大員,當然要組建自己的工作班底,用不著商量,就讓我去了孝義戰工會,職務是總部秘書室秘書。跟在民族革命政治實施研究院裏一樣,還是個幹事,實際是他的秘書,好處是總部的攤子大多了,事情也多了,還有幾個幹事各司其職。同時去的還有政治研究院的好幾個人。杜任之一走,第二期研究班結束,政治研究院也就撤了。

孝義城原在日本人手裏,大約一年前,閻錫山的軍隊跟日本人在這兒打過一仗,收複了孝義縣城,也有人說是閻錫山跟日本人訂有密約,是日本人主動退出的,打仗不過是個樣子。不管怎麼說,我們去時,孝義縣城完全掌握在閻錫山政權手裏。孝義縣,該說是孝義區了,這兒的軍事長官是楚溪春,下麵有軍長,三個師長。

楚溪春對杜任之很敬重,杜上任那天,親自到孝義城外迎接。楚溪春的職務是總司令,不是孝義區的,是當時晉西閻錫山政權北區的總司令。孝義城裏駐紮的機關太多了,杜任之就把他的戰工會總部設在離縣城不遠的兌九峪鎮上。

戰工會的權力是很大的,統管轄區內的政府、軍隊、組織、教育、經濟。初到不久,孝義區的共產黨還給他寫過信,要他堅持抗戰,這樣的信該怎樣回複,需請示閻錫山,請示的電報稿是我執筆的,杜說我寫。閻的回電很簡單,說:“隻要我們進步,什麼都可以。”這話很模糊,讓人摸不著頭腦。

杜任之在孝義區,一麵宣傳持久抗戰,一麵積極推行閻錫山的“新經濟政策”,限製日軍向閻管區進行經濟滲透。我當幹事,主要任務是記錄他的談話,整理成文,供他講話用,或在區裏的小報上發表。他的辦公室在一家財主的院子裏,我的住處離他不遠,每天一到上班時間就過來。記得初到兌九峪的那個冬天,冷得很,我的手指凍得腫起來,幾乎捏不住毛筆,看我冷索索的樣子。他說,這算什麼,列寧寫作時,火爐裏隻有一兩塊炭,還不是照樣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