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小夥計的生活(2 / 3)

這個人還有個毛病,愛顯能,愛大聲教訓小夥計。誰要是有個什麼不是,他就惡聲惡氣地大聲訓斥。一開口常是“哎——”這麼一聲,訓一次人,至少要“哎”這麼三聲。他姓孟,我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孟三聲”。介休話裏,“孟”字讀如驀,去聲,跟老牛叫一樣。我們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哼啊呸”,他平常吸水煙,痰大,沒事了常是“哼”上一下清清嗓子,“啊”上一下把談咳上來,再“呸”的一下吐到地上。不管屋裏外麵,吐了就用鞋底一蹭,看著都叫人惡心。這些外號都是夥計們所起的,夥計們傳下來的。我去了不久就全知道了。

說起夥計,連我共是四個,另外三個是降以德,王有濟,劉士奎,都是介休人。那個年代,晉商的字號,大都用的是老鄉,冀家更是這樣。掌櫃和先生叫夥計,從不叫大名,都叫乳名。夥計之間也是這樣。降以德叫有則,王有濟叫二小,劉士奎叫長生則,我的乳名叫七五則,我是我爺爺七十五歲上生下的,從小就叫這個乳名。你說該叫有子、長生子、七五子?不,介休話裏,沒有“子”這個尾音,普通話裏用“子”的地方,都讀“則(入聲)”,寫的時候也寫成“則”。前頭說《跑報則》時說過,你忘了。

就這麼四個人,還分兩個層次,有則降以德和二小王有濟,年齡大些,來的時間長些,已熬成了“二把刀”,可以獨自上街買菜,外出辦些小事了,是大夥計。我和長生則劉士奎是小夥計,還不能獨自外出,有事沒事,成天隻能在字號裏待著。就是我和長生則,別看在一個層次上,也有區別。剛來的時候,郭先生就給我說了,先來一日為師,要我敬著長生則,實際上我比長生則還要大一歲。

這個長生則,別看隻有十六七歲,卻是個刁鑽刻薄有心眼的人。有許多活兒,我倆一起做的,這個時候,長生則總要找我碴兒。每天早上,我倆一起打掃大廳,兩個人從兩邊往中間掃,要是我先掃到中間,他就說我“吃馬虎”,意思是馬馬虎虎掃得不幹淨;要是我後掃到中間,他就說我“幹活慢”,磨磨蹭蹭,不想出力氣。

還有個活兒,就是擦桌麵。辦公在大廳,吃飯也在大廳,大廳中間有個八仙桌,辦公還可以,吃飯就顯小了。每到了吃飯時間,就把一個大些的圓桌麵放在八仙桌上,吃完了擦淨抬下來立在一邊。輪到我擦桌麵,擦幹淨了,我讓他和我一起往下抬,他總要再仔細地看看,不管幹淨不幹淨,都要拿起抹布再擦一遍。沒事了,我們就在大廳待著,掌櫃總是一邊辦公事一邊喝茶,茶碗裏沒水了要續,也不吭聲,隻把碗蓋在碗沿上輕輕地磕兩下,我們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趕緊跑過去給續水。這個時候,長生則總是跑得比我快,顯得我遲鈍似的。再加上孟三聲,就是那個“哼啊呸”,沒事了也要訓斥我。因此,初到的那段時間,心裏很是憋悶。孟三聲常說我的話是:“七五則,死氣沉沉,沒眼色!”後頭的七個字,聲調很高,拉得很長,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有件事,我比長生則要體麵些,就是抄信。我們字號,在漢口有莊客,相當於現在的采購員,該采購什麼,先來信說那兒的行情,下麵的商鋪也會來信說他們那兒的行情,這些信,等於是資料,都要抄下來存檔。我的毛筆字寫得好,掌櫃就讓我抄。這些事上,長生則就不行了。

韓:小夥計還幹什麼?

張:多啦。早上吃飯時抬桌麵擦桌麵說了,還有一樣話,就是擦燈罩。那時候樊城已經有了電燈,字號圖省錢,用的還是煤油燈,帶罩子的那種,每到天黑掌燈前,我和長生則,要把字號裏的燈罩子,一個一個擦得亮亮的。掌櫃不是吸水煙嗎?吸上一天下來,煙管兒不那麼利了,晚上掌櫃睡下了,捅煙管也是我倆的事。等大家都睡了,還要把白天用過的茶壺茶碗都擦一遍,用堿水擦,擦得光光亮亮,看不見一點汙垢。

整個字號,冬天生的是木炭火,木炭一買就是一大車,我們要把長些的木炭條鋸成短截子,用起來方便也儉省。我跟王定邦住一間房,晚上要攏一盆木炭火,也是我的事。總之,字號裏的下賤事,都是我們這些小夥計的,包括提夜壺,打洗臉水。

還有更絕的,有的先生在院子裏吐了痰,小夥計見了,馬上跑過去用鞋底給蹭了。有人說過個笑話,說是早年間,有個掌櫃吐痰時,幾個小夥計搶著給蹭,有個魯莽的家夥,不等掌櫃把痰吐出口,跑過去飛起一腳,把掌櫃踢得滿嘴流血。這種笑話是不敢當著掌櫃麵說的。

時間一長,掌櫃也知道我是個什麼人了,本事如何,品質怎樣,對我就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