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介休城裏的人文景象(3 / 3)

明朝也有十七字詩流行。張士誠的丞相叫張士信,依靠黃敬夫,葉德新,蔡彥文三人為股肱,有人做詩嘲諷說:“丞相做事業,全靠黃蔡葉;一朝西風起——幹癟!”

又說起行餘學社。張先生說,可別小看了這個小小的學社,還真出了人才。有個叫楊澤民的,是我的老師,原來也不過是店員,抗戰開始後去了重慶,成了名畫家,是當時的“重慶十畫家”之一。改了名字,叫楊竹民。曹淮也是行餘學社的常客。他還是有點真學問的,家裏藏書不少,我堂兄張帆,就借過他的《石達開日記》,我也看過。我還記得,在書的最後一頁上,他批了幾行字:

鬻及借人為不孝,借書吝還猶無道。

若教黃鶴去不回,斯非女娼即男盜。

這話說得很重。不過從書主人來說,也不為過。書可以借人,最怕的是借了不還。“鬻及借人為不孝”這句,我當時並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其出處,直到五十幾歲看過一本書,書名忘了,才知道這是個典故。唐代的杜暹,家中藏書大概不少,曾在書後寫了這麼個跋語,隻有三句:

清俸買來手自校,子孫讀之知聖道,

鬻及借人為不孝。

由此才明白“鬻及借人”說的是兩件事,一是將書賣掉,一是將書借給他人。

韓:珍貴的書,就得這樣。要不,後世子孫不知珍惜,給賣了或是借給人又收不回來,不就太可惜了嗎?

張:話是重了些,也能理解。前些年我就知道,初版《侯馬盟書》,在北大圖書館裏,隻能在館裏看,不能借出去,教授也不行。三十年代前期,介休這個小縣城裏,文化氣氛還是很濃的。

韓:在這樣的文化環境裏,像你這樣的年輕人,也就有了愛好文藝的趨向。

張:在這方麵,堂兄張帆給我的影響也不小。我去樊城學生意時,帶了篆刻刀、水彩碟、筆墨、《芥子園畫譜》,還帶了一本《魯迅自選集》,是郭沫若題寫的書名。當時魯迅剛去世沒有多久。買這樣的書,也是受了張帆兄的影響。

韓:是不是張帆那時就看出了你在文藝方麵還是有才華的。

張:哪裏,他是同情我,看我身世可憐。沒出生父親就死了,才九歲母親又死了,誰看著都覺得可憐。他同情我,我也把他當作榜樣。

不早了,看看手表,不覺已兩個小時,該結束了。來的時候,我帶了前兩節的打印稿,取出給了張先生,在稿子頭一頁的空白處,有我寫的說明:請看看,事實有不符的地方,可在稿子上改動或寫在旁邊。怕張先生不賞識我這種近似口語的文風,此時又特意強調:文字你別管,我的文字就是這樣拖泥帶水的,不過曲曲折折,意思總能說個明白。張先生聽出話裏有音,說道,你這種文字風格我還是欣賞的,也能欣賞得了,你不知道,我寫過小說,還寫過新詩。讓你看樣東西。

說罷起身去了另一間房,一會兒過來,手裏拿著一本小書,遞給我說,你看,這是我解放前出版的一本詩。還出版過一本小說集,手頭沒有了,《山西日報》圖書館裏有。解放後《山西日報》接收的是閻錫山《複興日報》的攤子,有人在那兒見過。跟這本詩集是一個時期印的。

接過來一看,書名《西裏維奧》,一九四八年五月黃河書店出版,前麵有餘振的序。我知道此人,說這個人是位俄語翻譯家,當過北京大學的教授,後來在上海工作。張先生說,餘振是他的好朋友。

看過放在桌上,張先生說,送給你吧。我說,這樣珍貴的書,我不敢接受。張先生說,我還有,這本你拿去吧。

恭敬不如從命,收起放進皮包,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