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作詩賦事,不必皆實,如謝宣城詩“澄江淨如練”,宣城去江近百裏,州治左右無江,但有兩溪耳。或當時謂溪為江亦未可知也。此猶班固謂“八川分流”。
王荊公為相,大講天下水利,時至有願幹太湖,雲可得良田數萬頃,人皆笑之。荊公因與客話及之,時劉貢父學士在坐,遽對曰:“此易為也。”荊公曰:“何也?”貢父曰:“但旁別開一太湖納水則成矣。”公大笑。貢父滑稽而解紛多此類。
掌禹錫學士,厚德老儒,而性涉迂滯。嚐言一生讀書,但得佳賦題數個,每遇差考試輒用之,用亦幾盡。嚐試監生,試《砥柱勒銘賦》。此銘今具在,乃唐太宗銘禹功,而掌公誤記為太宗自銘其功。宋渙中第一,其賦悉是太宗自銘。韓玉女時為禦史,因章劾之。有無名子作一闕嘲之雲:砥柱勒銘賦,本讚禹功勳。試官親處分,讚唐文。秀才冥(上)子裏,鑾駕幸並汾。恰似鄭州去,出曹門。冥子,裏俗謂昏也。
世傳朱全忠作四鎮時,一日與賓佐出遊,全忠忽指一方地曰:“此可建一神祠,試召一視地工驗之。”而召工久不至,全忠怒甚,見於辭色,左右皆恐。良久工至,全忠指地視之,工再拜賀曰:“此所謂乾上龍尾地,建廟固宜然。非大貴人,不見此地。”全忠喜,薄賜而遣之。工出,賓僚或戲之曰:“爾若非乾上龍尾,當坎下驢頭矣。”東北人謂斫伐為坎。
世傳謝仙火字,雲謝仙是雷部中神名,主行火,此乃木筏上各私記其主姓名耳。火猶甲也,乃謝仙火中木也。今筏商皆刻木記主名,不惟謝仙也,意或偶合。道藏所載乎?未可知也。
莊子論萬物出入於機,有程生馬、馬生人。而沈存忠《筆談》乃謂行關中,聞人雲此中有程,遂以為生馬之程,而不知秦聲謂蟲為程,蟲即虎也,豈莊子之謂歟?生馬生人之論,古今未見通者,未可遽解也。
王黃州詩雲:刺史好詩兼好酒,山民名醉又名吟。而黃州呼醉為沮,呼吟為垠(逆斤切),不知呼醉吟竟是何名也?黃州廝役多無名,止以第行為稱而便稱為名。餘自罷守宣城,至今且二年,所過州府數十,而有佳酒者不過三四處。高郵酒最佳,幾似內法,問之其匠,故內庫匠也;其次陳州瓊液酒,陳輔郡之雄,自宜有佳匠;其次乃黃州酒,可亞瓊液而差薄。此謫官中一幸也。平生飲徒,大抵止能飲五升以上,未有至鬥者,惟劉仲平學士、楊器之朝奉能大杯滿,然不過六七升醉矣。晁無咎與餘酒量正敵,每相遇兩人對飲,輒盡一鬥才微醺耳。
範丞相、司馬太師,俱以閑官居洛中,餘時待次洛下。一日春寒中謁之,先見溫公。時寒甚,天欲雪,溫公命至一小書室中坐,對談久之,爐不設火,語移時,主人設栗湯一杯而退。後至留司禦史台見範公,才見,主人便言天寒,遠來不易,趣命溫酒,大杯滿,三杯而去。此事可見二公之趣也。
士人有雙漸者,性滑稽,嚐為縣令,因入村治事,夏暑憩一僧寺中。方入門,主僧半酣矣,因前曰:“長官可同飲三杯否?”漸怒其容易,叱去。而引僧猶不已,曰:“偶有少佳酒,同飲三杯如何?”漸發怒,令拽出去,俄以屬吏,漸亦就憩。至晚,吏呈案,漸乃判雲:談何容易,邀下官同飲三杯;禮讓往來,請上座獨吃八棒。竟笞遣之。
蘇舜元字才翁,舜欽字子美,兄弟也。舜欽名藉甚,才翁人少稱之,然才翁書,字清勁老健,實過子美,至為詩,有嘉句子美亦不逮也。才翁有《宿僧院》詩,一聯雲:斷香浮缺月,古像守昏燈,可謂嘉絕。
高郵崔伯易龍圖,性信鬼神,屢典郡所,至必繕祠廟,其居家亦常祭享,甚專精也。嚐為餘言:任兵部員外郎時,一日下直出省,其直舍有火爐,盡去火以大鐵罩覆之。明早入省,去鐵罩,則灰上有一名字,舍中不得人,崔已怪之。遂複罩爐乃祝之曰:“若果有所告,來日當別有字來。”早去罩視之,有一表字,崔了不解。其後不數日,遷禮部郎中,初視事,吏持一印來,曰:“此名表郎印也。”蓋禮部掌撰賀慰諸表,表後署所撰郎官名,故有此印。伯易以謂神告。
楊大年奉詔修《冊府元龜》,每數卷成,輒奏之,比再降出,真宗常有簽貼,有少差誤必見,至有數十簽。大年雖服上之精鑒,而心頗自愧,竊惴上萬機少暇,不應能如此。稍訪問之,乃每進本,到輒降付陳彭年,彭年博洽不可欺毫發,故謬誤處皆簽貼以進。大年乃盛薦彭年文字,請與同修,自是進本降出,不複簽矣。
黃州蓋楚東北之鄙,與蘄鄂江沔光壽,一大藪澤也。其地多陂澤丘阜,而無高山,江流其中,故其民有魚稻之利,而深山溪澗往往可灌溉,故農惰而田事不修。其商賈之所聚而田稍平坦,輒為叢落,數州皆大聚落也。而黃之陋特甚,名為州而無城郭,西以江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間為藩籬,因堆阜攬草蔓而已。城中民居才十二三,餘皆積木荒田,民耕漁其中。方盛夏時,草蔓蒙密,綿亙衢路,其俗忄扁迫儉陋而機巧,語音輕清類荊楚,而重濁類江左。雖瀕江,而大風雨大寒暑輒無魚。其蟲多蛇,號白花者治風,本出蘄州,甚貴,其出黃州者,雖死兩目有光,治疾有驗,土人能捕之,歲貢王府。黃人言:此蛇不采食,蟠草中遇物自至者而食之,其治疾亦不盡如《本草》所載。餘嚐病疥癬,食盡三蛇而無驗。黃之東三驛,地名岐亭,有山名拘羅,出蜈翁,俗傳其大者袤丈。土人捕得,以煙熏幹之,商賈歲歲販入北方,土人有致富者。
餘謫官時,自宛丘赴黃,自陳逾蔡,由蔡道光乃至。自蔡之新息東門渡淮後,遂入光境,皆大山峻嶺,險處更不通馬,徒步而登,其著者曰驢笑、門限、春風、鮑家,皆嶺名也。自入光境無麵食,市所售餅餌,色如土沙,磣不可咀。入黃境先道麻城,縣境夾道皆鬆,甚茂,稍稍摧敗不相屬矣。雲麻城令有張君者,課民植之,後宰不能繼,故鬆稍衰□。餘在黃聞令呂者,以課民種鬆獲罪矣。黃州牌稅最重,所謂牌者皆大木板,每四片為一副,蓋一棺之用也。其販皆自湖南郴連邵等州,其山多大木,山中人售板,值甚賤,又多以繒帛魚牛肉等相易,而至真州貨之,獲厚利,故雖重征,商人不憚也。大者為障板,所謂障者,編竹為之而周以木浮之牌,而每至江流急處,則先放障,更自障綴索牌上,攬索而前,則牌行差安而無虞。小者為櫓牌,兩隅搖櫓如舟。凡牌皆中立一柱,貫出牌下,所以候水深淺,謂之將軍柱雲。湖南遠方北人守官者,代還多乘牌,所至千,官府求輕稅,或冒乘客牌,即為主之,亦一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