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上你一定要來的哩!”
這分明是男子的聲音。
“我是非常想來的,但是恐怕……”
他聽了這嬌滴滴的女子的聲音之後,好像是被電氣貫穿了的樣子,覺得自家的血液循環都停止了。原來他的身邊有一叢長大的葦草生在那裏,他立在葦草的右麵,那一對男女,大約是在葦草的左麵,所以他們兩個還不曉得隔著葦草,有人站在那裏。那男人又說:
“你心真好,請你今晚上來罷,我們到如今還沒在被窩裏睡過覺。”
“………”
他忽然聽見兩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裏吮吸的樣子。
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樣,就驚心吊膽的把身子屈倒去聽了。“你去死罷,你去死罷,你怎麼會下流到這樣的地步!”
他心裏雖然如此的在那裏痛罵自己,然而他那一雙尖著的耳朵,卻一言半語也不願意遺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裏聽著。
地上的落葉索息索息的響了一下。
解衣帶的聲音。
男人嘶嘶的吐了幾口氣。
舌尖吮吸的聲音。
女人半輕半重,斷斷續續的說:
“你!……你!……你快……快××罷。……別……別……別被人……被人看見了。”
他的麵色,一霎時的變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紅了起來。他的上顎骨同下顎骨呷呷的發起顫來。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開去,但是他的兩隻腳,總不聽他的話。他苦悶了一場,聽聽兩人出去了之後,就同落水的貓狗一樣,回到樓上房裏去,拿出被窩來睡了。
七
他飯也不吃,一直在被窩裏睡到午後四點鍾的時候才起來。那時候夕陽灑滿了遠近。平原的彼岸的樹林裏,有一帶蒼煙,悠悠揚揚的籠罩在那裏。他踉踉蹌蹌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條自北趨南的大道,穿過了那平原,無頭無緒的盡是向南的走去。走盡了平原,他已經到了神宮前的電車停留處了。那時候卻好從南麵有一乘電車到來,他不知不覺就跳了上去,既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乘電車,也不知道這電車是往什麼地方去的。
走了十五六分鍾,電車停了,運車的教他換車,他就換了一乘車。走了二三十分鍾,電車又停了,他聽見說是終點了,他就走了下來。他的前麵就是築港了。
前麵一片汪洋的大海,橫在午後的太陽光裏,在那裏微笑。超海而南有一條青山,隱隱的浮在透明的空氣裏,西邊是一脈長堤,直馳到海灣的心裏去。堤外有一處燈台,同巨人似的,立在那裏。幾艘空船和幾隻舢板,輕輕的在係著的地方浮蕩。海中近岸的地方,有許多浮標,飽受了斜陽,紅紅的浮在那裏。遠處風來,帶著幾句單調的話聲,既聽不清楚是什麼話,也不知道是從那裏來的。
他在岸邊上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忽聽見那一邊傳過了一陣擊磬的聲來。他跑過去一看,原來是為喚渡船而發的。他立了一會,看有一隻小火輪從對岸過來了。跟著了一個四五十歲的工人,他也進了那隻小火輪去坐下了。
渡到東岸之後,上前走了幾步,他看見靠岸有一家大莊子在那裏。大門開得很大,庭內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愛。他不問是非,就踱了進去。走不上幾步,他忽聽得前麵家中有女人的嬌聲叫他說:
“請進來呀!”
他不覺驚了一下,就呆呆的站住了。他心裏想:
“這大約就是賣酒食的人家,但是我聽見說,這樣的地方,總有妓女在那裏的。”
一想到這裏,他的精神就抖擻起來,好像是一桶冷水澆上身來的樣子。他的麵色立時變了。要想進去又不能進去,要想出來又不得出來;可憐他那同兔兒似的小膽,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個大大的難境裏去了。
“進來嚇!請進來嚇!”
裏麵又嬌滴滴的叫了起來,帶著笑聲。
“可惡東西,你們竟敢欺我膽小麼?”
這樣的怒了一下,他的麵色更同火也似的燒了起來。咬緊了牙齒,把腳在地上輕輕的蹬了一蹬,他就捏了兩個拳頭,向前進去,好像是對了那幾個年輕的侍女宣戰的樣子。但是他那青一陣紅一陣的麵色,和他的麵上的微微兒在那裏震動的筋肉,總隱藏不過。他走到那幾個侍女的麵前的時候,幾乎要同小孩似的哭出來了。
“請上來!”
“請上來!”
他硬了頭皮,跟了一個十七八歲的侍女走上樓去,那時候他的精神已經有些鎮靜下來了。走了幾步,經過一條暗暗的夾道的時候,一陣惱人的花粉香氣,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種肉的香味,和頭發上的香油氣息合作了一處,哼的撲上他的鼻孔來。他立刻覺得頭暈起來,眼睛裏看見了幾顆火星,向後邊跌也似的退了一步。他再定睛一看,隻見他的前麵黑暗暗的中間,有一長圓形的女人的粉麵,堆著了微笑,在那裏問他說:
“你!你還是上靠海的地方呢?還是怎樣?”
他覺得女人口裏吐出來的氣息,也熱和和的哼上他的麵來。他不知不覺把這氣息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意識,感覺到他這行為的時候,他的麵色又立刻紅了起來。他不得已隻能含含糊糊的答應她說:
“上靠海的房間裏去。”
進了一間靠海的小房間,那侍女便問他要什麼菜。他就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