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9章 太上皇月下憶昔 古棧道霖雨聞鈴(3)(1 / 2)

此表中通過群臣之口向李隆基講明:李亨北上是從馬嵬父老所請,此後靈武即位緣於群臣勸進;如今克複京師,實為李亨君臣努力的結果,李亨此時旦夕思念太上皇,急盼太上皇返回京城頤養天年。李隆基閱表後得到一些慰藉,就喜動顏色決計返京。

至德二年十月二十三日,李隆基率領六百餘人離開成都,北上蜀道,開始向長安進發。是日長安那裏,李亨率領文武百官自金光門中進入城內,父子是日一進一出,頗為巧合。

李隆基到了劍門關,仰觀劍門左右岩壁峭絕,此時想起去歲淒惶惶奔入蜀中的景象,心中有感而發,遂賦詩道:

劍閣橫空峻,鑾輿出狩回。

翠屏千仞合,丹障五丁開。

灌木縈旗轉,仙雲拂馬來。

乘時方在德,嗟爾勒銘才。

此詩先詠劍門之險,繼而寫出“乘時方在德”的詩句,喻示了“在德不在險”的道理,全詩頗有氣魄。隻是他去歲經過劍門時明明是倉皇出走的落難天子,如今卻變成了巡遊打獵歸來的皇帝,不免有些滑稽之感了。

過了劍門關,即是古棧道地段。是時已入冬月,棧道側的樹木早已褪去葉兒,唯將枝幹挺立,以迎那一場寒似一場的冷風;嘉陵江水濤濤不絕,南向而去,浪花翻湧更添寒意。

棧道間或傳來馬幫行走的馬鈴聲,李隆基裹著棉衣縮在輿中,半睡半醒之間忽聞此鈴聲,思緒又回到去歲行此道中的情景。

無邊無際的細雨織就了一張巨大的低幕,將柔軟、清涼的雨絲貼向山間的峭壁,令壁上的青苔愈發透出翠色,那苔上漫流的水痕,無止無歇兼而澄澈晶瑩,分明似由淚珠兒凝成;細雨無聲地浸潤著山間蔥蘢的樹木,樹梢相連而成的冠蓋上因此彌漫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水汽,微風漾動,這團白霧縹縹緲緲,似想將整個山體裹起,那是什麼?分明是佳人白衣而舞,此時緩步漫回,似要欠身低吟,傾訴那別後的惆悵。

細雨忽然飄入輿中打濕了李隆基的麵龐,進而迷離了眼睛,他伸手抹去,再凝望掌中的一泓清水,辨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驀地,山中傳來了一陣隱隱的猿猱淒哀,李隆基聞此,頓時撥動心弦,腦中又想起馬嵬坡下的那抔黃土,不禁又掩麵而泣了。

鈴聲此時隱隱響起,其先是夾在雨聲中有那麼少許靜響,既而鈴聲越響越近,其聲就變得急促而雜,似乎細雨化為綿綿青絲,直撩撥李隆基那早已柔腸百結的心底。這時一陣山風低掠,吹動起輿前的金鈴,兩種鈴聲相映,李隆基早已泣不成聲。

李隆基一路上難忘楊玉環,眼前的細雨淋鈴,再蕩起鈴聲,讓他追憶起楊玉環往昔的音容笑貌。如此佳人,如今與自己人鬼殊途,此生再難會麵,李隆基由此頗為傷懷。

後人寫到此處,多有上佳文字,此段文字最能描繪李隆基此時的心境:

淅淅零零,一片淒然心暗驚。遙聽隔山隔樹,戰合風雨,高響低鳴。一點一滴又一聲,一點一滴又一聲,和愁人血淚交相進。對這傷情處,轉自憶荒塋。白楊蕭瑟雨縱橫,此際孤魂淒冷。鬼火光寒,草間濕亂螢。隻悔倉皇負了卿,負了卿!我獨在人間,委實的不願生。語娉婷,相將早晚伴幽冥。一慟空山寂,鈴聲相應,閣道崚嶒,似我回腸恨怎平!

李隆基這日行在棧道上,聞聽馬鈴聲,眼前雖為冬天的景色,然思緒又沉浸入去歲入蜀時的苦雨時節,不禁又複淚飛沾襟了。

高力士是時緊隨李隆基身後行走,得知李隆基又在那裏無語落淚,知道他定是觸景生情,許是又念起貴妃了。高力士生怕他情深傷身,就急忙令輿停下,再走至他麵前請道:“陛下,此去利安郡不遠,晚間就在這裏歇息了。”

李隆基抬起淚眼,向高力士投去感激的目光。二人長相廝守,早已心靈互通,下一站的歇息處早就定在利安郡,高力士如此說話分明廢話一般,擺明了是想打斷李隆基的愁腸亂緒。

李隆基就抹了一把眼淚,抬腳走下輿來,說道:“好吧,晚間就歇在利安郡。高將軍,我們權歇一回,正好舒展一下拳腳。嗯,你將張野狐喚來,我有話說。”

李隆基當初逃離長安時走得匆忙,許多梨園弟子皆被丟下,僅有樂工數人跟隨,其中僅張野狐善篳篥。張野狐聞喚趨步來到李隆基麵前,李隆基手指眼前的山水說道:“野狐,若以篳篥吹奏演繹眼前山水,你能識其韻否?”

篳篥自漢代的龜茲國傳入,其聲淒音悲,西域人曾吹篳篥以驚中原戰馬。其以竹為管,以蘆為首,是時已成為梨園中的主要樂器。

張野狐凝視眼前的景物,隻見棧道上下為青色的峭壁,山間的樹木早被寒風吹光了葉兒,其枯黃的枝幹與枯草相映,滿目皆是一片枯萎蕭條的模樣;再觀腳下的嘉陵江水,其激蕩往複,唯清冽襲人。

李隆基看到張野狐滿臉茫然神色,又輕輕說道:“還記得去歲經過此地的景象嗎?當時苦雨連綿不止,山間間有鈴聲,更兼輕霧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