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雖對李亨奪去皇位有些不舒服,然眼前山河破碎,李隆基早已失去往昔的銳氣,現在兒子既然願意挑起平叛的千鈞重擔,他也就多了一些輕鬆,開始了悠閑的蜀中生活。
成都較之長安多山多水,滿城似掩映在無邊的蔥蘢樹木之中,李隆基初入成都正是盛夏之時,滿目的姹紫嫣紅兼而滿鼻的馥鬱花香,可以撫慰李隆基那顆破碎的心靈。其行宮所在位於成都西南側,宮內清流翠筱,樹石幽奇,方圓百畝之地,其中建有新亭、流水、竹洞、月台、渚亭、竹溪、北湖、花島、柳溪、西山、竹徑、荷池、柳巷、鏡潭、孤嶼、梯橋、月池等數十處景觀,眼前夏日之時,就見其中石寒水清,鬆密竹深,甘棠垂陰,皓壁如霜。李隆基初入行宮之時,某日歎道:“想不到鮮於仲通如此奢華,這裏的景觀似勝過興慶宮了。”
那些日子,李隆基白日裏常常獨自坐在柳溪之側飲茶。他不許別人隨侍,身邊僅有一小童為自己烹茶。李隆基入鄉隨俗,現在偏愛劍南蒙頂石花茶,再從青城山間汲來泉水烹之。
時光漸漸流逝,品嚐著清冽的茶水,李隆基開始靜下心來回憶自己的往事,並反複咀嚼近半年來如電光火石般的皇帝歲月。
這日午後,李隆基午膳後在柳溪邊的胡床上品茗歇息,又睡了一個多時辰。待他醒來之時,就見高力士正側立於身邊。
高力士微微笑道:“陛下這一覺睡得很是香甜,隻是外麵濕氣頗重,恐怕會對身子不利,今後最好還是在室內歇息。”
李隆基此前不許別人在側,知道高力士現在前來,定是有事要奏,遂說道:“我喜歡如此景致,就隨意吧。高將軍,有事嗎?”
“陛下,綿郡太守齊瀚求見。”
“齊瀚?”李隆基一時想不起此人為誰。
高力士道:“陛下,齊瀚昔為中書舍人,曾經品評過姚崇和宋璟,因其頗知史事,善評人物,外人常稱之為‘解事舍人’。”
“哦,原來是他。算來他的年齡也不小了。竟然還活在人間,他如何又成了綿郡太守?”
“臣見齊瀚來此,也覺奇怪,就多問了幾句。他當初因過被貶為縣尉,此後又任兩道采訪使,再遷汴州刺史、潤州刺史,後來不知如何得罪了李林甫,再遷為平陽太守,終為綿郡太守。”
“嗬,想不到他的宦途如此曲折,能存留至今,實屬不易了。嗯,讓他進來吧,如今天色已晚,就留他共進晚膳吧。”
齊瀚入內,此時也是銀髯飄飄,李隆基見之不免感歎道:“歲月如刀啊,齊卿昔在中書省之時,何其俊雅飄逸,不料今日也成為一老者了。”
齊瀚禮畢後,忽然老淚縱橫道:“臣入蜀多年,本想再難見陛下之麵,不料陛下幸蜀,臣……臣感歎由之……”
李隆基打斷他的話頭,上前攜起齊瀚之手,說道:“罷了,不要再說這些感傷的言語。人言老來念舊,我今日見到故人,心裏很高興,我們要好好敘話一番。走吧,我們先去進膳,待膳後再來這裏坐地飲茶賞月。齊瀚呀,你此次不要急著回去,在這裏多陪我數日吧。”
他們入室坐定,齊瀚舉盞祝酒,卻見到李隆基麵前沒有酒盞,臉上有不解之色。高力士見狀解釋道:“陛下此次幸蜀至於巴西郡,群臣以為蜀中氣候溫瘴,因而數進酒,陛下不許,並宣旨今後再不飲酒。齊太守若飲酒請自便,就不用再勸陛下了。”
齊瀚知道李隆基酒量甚宏,嗜酒成性,不料入蜀之後竟然斷酒,心中頓有感觸,遂將酒盞放下,說道:“既然陛下不飲,臣如何能獨飲?臣隨陛下進膳便了。”
李隆基笑道:“蜀中氣候確實溫瘴,飲酒有利身體。我不願飲,齊卿何必相隨?你可隨意呀。”
齊瀚聞言,頓改拘謹之狀,舉盞祝道:“如此,臣祝陛下身體康健,這就先飲一盞了。”此後齊瀚邊吃邊飲,共飲酒六盞,李隆基這日確實有異鄉遇故人之感,其瞧著齊瀚暢懷飲食,心中甚覺愜意。
成都較之長安似水汽要多一些,雖一樣為天上的明月,坐在成都地麵賞月,似乎月輪要溫潤一些。李隆基與齊瀚膳罷,又攜手來到竹溪旁,隻聽周圍流水潺潺,蟲鳴蛙聲一片;再觀水中的月輪隨著流水而影影綽綽,與空中的明月群星相映,更添四周的靜謐之感。
齊瀚酒量不大,飲了數盞酒後,話語不免多了一些。李隆基今日有了偶遇故人之感,少了一些昔日皇帝的威嚴,無形中又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他們此時說話漸無拘束。
話題還是從齊瀚當初評價姚崇、宋璟時聊起,李隆基笑問道:“齊卿當初品評姚、宋二人,他們果然心服口服嗎?”
齊瀚道:“臣實話實說,他們心中就是有些不滿,終歸無話可說。”
李隆基聞言,不禁哈哈大笑。
姚崇當時誌得意滿,某日向齊瀚問道,自己與貞觀名相房玄齡和杜如晦是否能夠相比,齊瀚斷然答道:“不如。”姚崇之所以如此問,其實自詡與房、杜相若,聞言後不免沮喪無比。齊瀚此時又補充道:“然姚公不失為救時之相。”姚崇聞言大喜道:“雖救時之相,亦屬不易啊!”後來宋璟又謙虛問道:“我不敢與房、杜相比,若與前任之相相比如何?”齊瀚率然答道:“不如。”自是說宋璟不如姚崇。
李隆基歎道:“不錯,姚崇果然為救時之人。如今亨兒令房琯為帥兵至彭原,此人不足以破賊也。若姚崇在,賊不足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