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越小花的師父問她:“小花,你到底想要什麼?”
十二歲的越小花滿臉驕傲的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刀,她大聲的說:“我要成為天下第一刀客,行俠仗義,斬不義之人,護百姓無憂。”
七歲的寧春師弟還流著鼻涕,舉著金黃色的油菜花,笑嘻嘻的大聲說:“天下第一,越小花,行俠仗義,越小花,貌美如花,越小花,懲惡揚善,越小花。”
而如今四十二歲的越小花,望著腳下的滔滔江水,她想要什麼,她再也不知道了。
楚水商商,流了三百年,江湖紅塵,她也經曆了二十多年。從鬼哭神刀,春風小俠越小花再到被人追殺狼狽奔逃,人人喊打的越小花,如今,她就在雁門關蜷縮著慢慢的活著。往事更迭一季,江湖又在書寫著新的故事。有人登場,有人退場,書寫著一場又一場的傳奇。江湖十年風雨事,重山不複。
小花見過不少的少年俠客,有的壯誌淩雲,最後困死於草莽之手,死的潦草,有的一呼百應,誓要改變江湖,蕩滌灰塵,最後與朝廷同流合汙,背棄同門兄弟,將江湖兒女的血融成血紅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寶石獻給帝王權貴,不過如今倒也是成為了一方大人物,江湖兒女人人唾棄,還有的人,就是這逢春了。
逢春此人,起先無名無姓,與狼群一起長大,小花去雁門關時起了善心,便收養了他,給他吃食,教他穿衣。
如今,倒也和人相似了。
小花將琉璃盞交給逢春,她清了清嗓子說道:“逢春,你聽著,快馬一匹去杭州取丹心,後入汴京,獻珍寶。”
逢春聽的一愣一愣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之後呢?師父。”逢春說道。
“你去蔡府,用我教給你武功去討那些達官顯貴的歡心,你要顯得愚蠢無知,且極愛攀附,你喜歡金銀珠寶,華貴之物,你要殺不敬蔡府之人,但不要殺身份高貴之人,我沒有教過你廉恥,你應當用的順手。我會給你三個錦囊妙計,到時候,你就打開,它會指引著你。”
“畢竟,汴京這種地方多的是你要扮演的人,不過,顯出不同來,才會讓他們用的更順手,比如,你的武功更高,你更忠心,你更聽話。”
“逢春,你知道丹心是什麼嗎?這個答案你會窮其一生去尋找。”燭火如同鬼火,映照著小花蒼老的麵龐。
小花近日精神總是不太好,許是昔年顛沛流離時落下的傷,總是使她精神不濟,每日總是要睡上十個時辰才能勉強起來見人。小花的臉上蠟黃,沒有一點血色,瘦削的臉頰上,兩個顴骨像小山峰似的突出在那裏。臉是那樣的蒼白,無力的眼神,泛白的嘴唇,額頭與眼角的皺紋更加的明顯。
“恨生,我告訴你的,你要牢記,離開了雁門關,你會遇見很多的人,義薄雲天之人,心懷天下之人,你一律都不許結交,待在他們身邊,你會變得不幸,你與他們結下珍貴的情誼,他們卻要去死。為了大義,為了家國,就不該有情義啊。你們在我們心中落地生根發芽,之後,你們就去死,憑什麼啊,憑什麼。”小花一連串說了很多的話。
“師父,我是逢春,你為何要叫我劍的名字?”逢春說道。
“我就是叫你啊,恨生,一連三日,我每隔一個時辰叩門,為何次次不見,為何次次欺騙?”
“恨生,我不恨你了,我不殺你了,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是逢春,逢春你不是去汴京了嗎?”
小花拿起手中的劍直指逢春,惡狠狠地說道,“我偏要殺你,我偏是要毀你,我偏要你無處容身,我偏要你。”
逢春急忙跑出了門去,又掏出身上的安神香,點燃了扔到屋子裏,逢春的師父年輕時中了一種很奇怪的毒,自此便內力全無,又不想息了習武的念頭,手腳筋盡斷,便打斷自身筋脈,一寸寸的重新接上,她忍著化神草的劇痛,沒有內力便將一招一式練的出神入化,不靠內力,於是小花便第二次重出江湖,暗器與刀是她的武器,飛花影醉是她的絕技,可偏偏練刀與暗器的師父卻教了一個練劍的徒弟。
師父說,她這朵花枯萎了。
可是枯木逢春,她希望逢春可以給她帶來生的希望。
之後的事情,小花便不再說起了。
雁門關守關的將士們很喜歡師父,師父與將士們一起抵禦過外敵,師父很是聰明,卻在慶功宴上直指雁門關的一位大官,她說他貪生怕死就算了,管理不嚴也算了,打不了勝仗也不必強求,守著國土便好。可是唯有一條,用遼國的平民百姓的人頭充遼國的軍隊的人頭,人殺了,頭砍了,去邀功,這就是打草穀,算了個狗屁,臉都不要了。師父那日整整抽了那個大官幾十鞭,小花師父在江湖上有些威名,那大官也怕事情敗露,於是便不得了之。
對於逢春來說,師父是個很奇怪的人。
她最不喜歡為家國大義而犧牲的人,鄙夷戰死沙場的人,但偏偏又成為了那樣的人,哪怕相處了十幾年,逢春也看不懂小花師父。她說,做人第一條就是要貪生怕死。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可小花不教他廉恥,不教他道理,她讓他壞,又不讓他太壞。最初的那幾年,她讓他在沙漠裏養花,去給遼軍的戰馬下巴豆,最狠的一次,她將他丟到了杭州的嫣紅閣,去那裏當小廝,小花告訴他,這就是世道,嫣紅閣裏的是最真的世道。之後又過了幾年,小花才來接走了木逢春,她一次次的告誡他,不許愛這個世道,最後用現實烙印在了他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