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二:兩汪水的海市蜃樓(3 / 3)

“很美,真是讓人目眩神迷。”

*

“我的表弟告訴我,西澇有蘆葦的那一半是泥底,沒有蘆葦的一半的水底是紫沙。不是紫砂壺的紫砂,是紫色沙子的紫沙。你是第一次聽到?不奇怪。我當時也是第一次聽到‘紫沙’這個名字。我還記得那時我馬上很興奮地從水底抓起一把,不過很失望——它不是紫色的。我以為被表弟騙了,他卻很認真地說:真的,就叫紫沙。雖然不是紫色的,可是和別的沙子不一樣,是袁家奶奶告訴他的。他還說,要是一般的沙子,水是積不起來的。

那時我半信半疑,就又在岸邊抓一把沙比較。看來看去,沒有什麼不同,隻是一把濕一把幹而已。後來我就把兩把沙堆在木片上,準備等濕沙幹了再比,然後還決定了要直接問問袁家奶奶。再然後——我就忘記了兩堆沙子,也忘記問了。

現在問?不用了,我已經相信它真的是紫沙了。

你奇怪我表弟比我知道的更多?原來你還不知道啊!袁家奶奶就是我表弟的外婆呀!他習慣叫奶奶,我就跟著叫了。哦!這怪我,一直忘了和你講。”

*

*

今天趙五奶奶過來了,這是稀罕的事。雖然趙五奶奶是離袁家奶奶最近的鄰居,可是也有差不多二十幾公裏,平時串門的次數並不多。

袁家奶奶忙著招呼,柳輕弦卻對趙五奶奶騎來的大白驢產生了興趣。不用問,修魚安就知道她打什麼主意。打過招呼,修魚安拉著白驢讓柳輕弦騎上,又把自家的黑驢也套上,晃悠晃悠地出了小院。

這黑驢!還要欺生。一路上不服韁,總是左搖頭右擺尾的。好在修魚安不是一竅不通,折騰了幾番總算擺平了它。嘻嘻哈哈的柳輕弦,看著覺得好奇,問修魚安怎麼一回事,修魚安少不得又解釋了一番。

*

“其實,要不是兩個奶奶都知道這白驢最乖,又怎麼放心讓你騎著到處走呢?

在上初中的時候,大家都說我比我表弟要斯文許多,我倒巴不得像他那樣‘囂張’一點。知道嗎?上次來這裏的那段時間,是我最崇拜他的時候。他在這裏留下的‘光輝事跡’可真不少呢!

那時我們也騎驢,不過可是沒有馴服過的小驢。先騎的是我,不過我失敗了。那小驢帶著我衝進了東園,朝一棵歪脖子樹撞去。眼看沒法閃躲了,我就扔了韁繩跳起來抱住樹枝。小驢跑了,我就那麼吊在樹上。

表弟也好不到哪裏,先是沒坐穩被扔下地,後來又被小驢從柴牆上給蹭下來。要不是他跳得快,肯定滿腿全是木刺。不過他倒是不認輸,發了狠勁還要騎。結果這次被小驢帶著一溜煙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那天他和小驢好久都沒回來。大家都很著急,後來趙五爺還騎了馬出去找,也沒有找到。直到天快黑了,這家夥竟然騎著驢晃回來了。問他跑去哪邊,他說他也不知道,還是驢認得路回來。反正再後來我是不知道,但至少在那個暑假裏——那頭小驢就隻有我表弟一個人能騎。”

*

*

騎驢省了腳力,修魚安便帶著柳輕弦來到這裏。這兒是修魚安所知道的、“澇爾套”最美的沙丘了。令修魚安驚奇的是:十年前的舊地看不出有什麼變化。與別處不同的微紅細沙,在已開始減弱的陽光下非常安靜,但來到這裏的人都可以感覺得到:它是有生命的。

前幾日沒來,是因為很遠。現在與柳輕弦並排躺在沙丘上,讓修魚安覺得這裏就像是母親的懷抱。不由有些懷疑:我來這裏,是不是為了追尋它呢?柳輕弦脫去衣服,讓身體沐浴在陽光下。她的肌膚也泛起淺淺的紅色光澤。

“還好現在太陽沒那麼猛了,不然明天你一定會像蛇一樣脫皮的。”

柳輕弦不理修魚安的說笑,隻是閉著眼享受。半晌,蹦出一句話:“我還要聽你的故事。”

這可讓修魚安為難了,修魚安記不得在這個沙丘發生過什麼故事了。關於這裏的回憶,非常不真實。似乎——每次修魚安和表弟來到這裏,誰都不說話。

*

“去年我去廣臨,住在表弟家。他家搬到廣臨也有八、九年了吧。晚飯後表弟帶我出去,第一件事是去洗頭按摩。我洗過頭後出來等他,他出來時奇怪我怎麼這麼快。我告訴他我沒有按摩。為什麼?因為我還不能習慣。之後他帶我去打桌球,不過他的心思顯然不在桌球上,邊打邊關注著電視裏的球賽。我想不到他這麼喜歡看足球,他卻說不是。看球的原因是這場比賽他下了盤。

我記得他當時說:‘我不知道普通話裏怎麼叫,反正在這裏翻譯成車路士。’

我看到了熟悉的球星,就告訴他:這支球隊的隊名在普通話裏的翻譯是‘切爾西’。”

*

*

坐在車上,柳輕弦意外的感覺有些不舒服。她自己也說不上什麼原因。以前從不暈車的,也許汽油的味道太重了?

讓她休息一下她又不肯,還要和修魚安聊天。

可是沒什麼話說——兩個人都有些想念城市的生活了。

修魚安看著車窗外發呆:上次來時已經是十年以前了。那麼——下次來呢?

*

轉眼又快是春節。回家之前,修魚安給家裏打電話,意外的聽老媽說袁家奶奶去年已經搬到了城裏,果園和羊群都賣給了別人。聽說,兒女們勸老人搬家勸了很久也沒用,後來不知哪個老人一句話就打動了袁家奶奶。

那句話大概的意思是說:那個地方不通聲氣的,萬一“老了”,兒女們都不知道。

回去後,修魚安便和柳輕弦去探望。才一年多不見,爺爺奶奶的精神已大不如從前,手腳也慢了許多。屋裏人很多,喧鬧嘈雜,兩人也就匆匆告辭。

修魚安聽說袁家奶奶很想表弟。不過廣臨和同吾山高水遠,表弟和舅父舅母又都在醫院工作,從來沒有假期,已經多年沒有回來了。他們說過多次,要接老人去廣州住些日子,可袁家奶奶總說不去不去。後來還聽說:“澇爾套”的兩個泉眼就快幹涸了。原先買了果園羊群的那人已經不在那裏住了,羊全部都被賣光,果園也廢棄了。現在,那裏可能快變成沙漠了。

*

柳輕弦就說:你來說,我把它寫下來。

修魚安便坐在桌邊回憶,那個就要或者已經消失了的地方;那些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恍如一場大夢——我真的去過那裏嗎?

連一張照片也不曾留下。

就這麼想著,眼前有些模糊。柳輕弦站起身來走開——回來時,她輕輕將一杯暖暖的茶塞到修魚安的手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