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愛的陪伴下,王陽明前往南京赴任。徐愛曾經做過直隸祁州府的知州,如今身為南京工部員外郎。此時再見到徐愛,王陽明的不禁百感交集。他是自己的妹夫,也是自己的學生。當初王陽明被劉瑾追殺時,徐愛義無反顧地拜他為師,可王陽明卻並沒有為徐愛做過什麼。為了彌補徐愛,他決定將自己多年的心得傳予徐愛,便問徐愛道:“一別五年,不知你學業可否有長進,不如考一考你,將《大學》背誦一遍。”雖說《大學》是明朝學子的啟蒙讀物,可見王陽明說得如此認真,徐愛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始背誦,剛背了兩句,便被王陽明打斷,稱徐愛背錯了。可是錯不在你,在程頤和朱熹。他們曲解了曾子的意思,一字之差將後人引入歧途。徐愛起初還和老師辯論,可在王陽明一番耐心解釋之後,徐愛終於信服。可是一直對程朱理學深信不疑的徐愛,內心卻再也無法平靜。
朱熹認為《大學》的宗旨是領悟正大光明的德行,方法是棄舊圖新;而王陽明則認為《大學》的宗旨是領悟正大光明的德行,在於親近百姓,造福百姓。朱熹將《大學》歸納為修己而後安百姓;而王陽明則將《大學》歸納為修己和安民並行不悖。他認為,執政者隻要讓百姓安居樂業,自然會得到擁戴。
一路上,王陽明時不時用自己的言傳身教去引導徐愛,以致徐愛發出感慨:要是這條船永遠開不到南京該有多好。徐愛將這一路的所得,悉數記錄在了《傳習錄》的序言中,從此以後,王陽明的學說,沒人比徐愛更能闡釋得清楚。
正德八年二月,王陽明和徐愛在趕往南京的途中,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餘姚。王陽明再一次見到了日夜思念的父親。父親王華已年近七旬,對兒子的一舉一動卻處處擔心。他了解兒子的聰明,也知道兒子在京城的作為,他批評兒子不應該隨意批判朱子,導致如今的境地。王陽明也不爭辯,在家中休養數月,才重新踏上趕往滁州的行程。
歲月清淺,人生無恙。坐擁一季煙塵,時光煮雨,沏一壺茶,品一抹香,悠然於歲月。山清水秀的滁州,不僅讓歐陽修寫出了一部流傳千古的《醉翁亭記》,也是明朝自古以來的馬場。雖說調任王陽明到滁州,是對他的一種身體放逐,可每日有學生相伴,在美景中暢遊,卻讓王陽明感受到了一種精神上的享受。
一天晚上,徐愛來找王陽明,說道:“弟子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前來討教。先生講隻求之於本心便可達到至善境界,恐怕,還是不能窮盡天下之理。”王陽明告訴他:“心即是理,天下哪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徐愛再問:“對長輩孝順,對朋友講信義,對百姓仁慈,不都是心外之理嗎?”王陽明繼續教導:“這些都是存在於心中的天理,用在老人身上便是孝,用在朋友和百姓身上便是仁。”
豁然開朗的徐愛決定繼續提問,師徒二人接著朦朧的燭火和皎潔的月光,相對而坐,縱情暢談,不知不覺天色漸亮,兩個人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了死亡。徐愛告訴王陽明自己做過一個夢,夢中的和尚告訴自己活不長,這一次王陽明無語了,他看著徐愛瘦弱的身軀,感到一些心疼。
王陽明的擁躉者們聽說他來到南京,便紛紛奔走相告,一時間,眾多形形色色的人投入王陽明的門下,每個人都希望得到王陽明對自己人生之路的指引。一位叫王純甫的南京學子,苦於不會與人相處,前來求教,王陽明隻說了一句話:“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義,心外無善。”
另一位叫梁仲用的官員,覺得自己一向急躁,請教王陽明如何做到沉默。王陽明笑道:“你向一個天下最多言之人問沉默之道,真是笑話,殊不知沉默中也包含著三種危險。一種是疑而不問,蔽而不辨,這是最愚蠢的沉默;第二種是用不說話討好別人,這是狡猾的沉默;第三種是怕被人看清底細,故作高深,掩蓋自己的無知和無能,這是自欺欺人的沉默。”正如王陽明所說,遵循自己的內心,便是最好的狀態。
還有一位叫周瑩的浙江人,不遠千裏來向王陽明求教。稱自己的老師隻教自己學什麼,而不教怎麼學,所以他始終沒有找到學習的方法。王陽明說:“你已經知道學習的方法,別再來問我。”周瑩不甘心,繼續求教,王陽明便問,這次來滁州是否路途很長,是否一路辛苦。周瑩承認辛苦,連仆人都累病了,自己還借了盤纏,才來到此地。王陽明告訴他:“你舟馬勞頓,不辭辛苦,終於實現了願望。這是誰教你的方法?不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嗎?既如此,你立誌於聖賢之學,自然也會用這種方法去追求。現在還需要我教你方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