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如此。”我可沒他那樣樂觀,誰知道尊敬的波特曼上尉腦袋裏究竟在想什麼呢?
“你打算怎麼辦,夏爾特?”西蒙認真地看著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我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了停頓中,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但是等待什麼呢?等他放過我,等一切恢複,還是等戰爭結束?
“我想先保持這個樣子;當然了,我是說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的話。不過我還是要把銀行裏的現金和貴重物品裏的東西全部取出來,現在商店裏都是空空蕩蕩的,照德國人的‘購買’方式,可能不久之後巴黎的日常供應就要開始短缺了……還有就是把瑪瑞莎接過來住,聽說她家附近那個猶太人的大房子被德國人占了,我擔心那裏不安全。”
西蒙和拉豐對此也表示同意,可是對我的消極態度卻不讚成:“如果他們始終這個樣子呢,你難道一直呆在屋子裏嗎?”
“對,應該做得更正常一點,或許就像從前一樣。”拉豐笑著想了想,“去瑪索林蔭道上的那家咖啡館怎麼樣?我聽說勒內先生已經重新開業了,而且擺上了紅、白、藍三色花。”
“還有下午的小提琴表演,索非亞總是拉〈馬塞曲〉。”
“好姑娘!”我忍不住也笑了。
在陽光明媚的午後,一切都是溫馨的。
我坐在“船長”咖啡館的露天座位上品著一杯南山,西蒙和拉豐則點了同樣的法式牛奶咖啡。這裏臨街,可以看到筆直的大道和茂盛的梧桐樹從我們身後一直延伸到街角,陽光從雨蓬上透下來,變得柔和可愛,淡淡的光輝籠罩在每張桌子中心的紅、白、藍三色蝴蝶花上,讓它們隱隱約約也顯得那麼聖潔。
瑪勒先生的大胡子修剪得整整齊齊,雪白的襯衫、黑色的領結和蘇格蘭格子花的圍裙是他永遠不變的禮儀,當他為我添咖啡的時候總是微笑著低下頭,問上一句:“味道怎麼樣,伯爵先生。”
“好極了,隻有您才能煮出這樣的咖啡。”
在我照例回答之後,他漂亮的大胡子翹了翹,裂開嘴笑了,不過隨後就皺著眉頭:“可能您不久之後會很難喝到這樣咖啡了,我們所有的東西都得靠該死的配給卡。”
他帶著隱藏的憤怒回到了櫃台前。
西蒙和拉豐告訴我這位倔強的老頭最近恨死了在這條街上巡邏的德國兵,他們一來他就把留聲機裏的唱片換成《英雄交響曲》,並且倒掉正在酒精燈上煮著的咖啡。
“德國人沒找他的麻煩嗎?”我很擔心,“他們的脾氣可不好。”
“至少現在還沒有,”西蒙聳聳肩,“看得出他們想在法國偽裝和平,對這種小小的抵抗行為僅僅是嗤之以鼻。”
看上去是這樣,在離我們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兩個扛著步槍的德國士兵正望著我們竊竊私語,但是沒有任何行動。不可否認,與最初的那段時光相比,他們已經變得彬彬有禮,就像常來拜訪的鄰居,連很多法國人也逐漸放了心。
“他們看上去挺老實,對不對?”拉豐用譏諷的口氣說,“或者隻是擺出一副最能體現占領者優越感的架勢!”
“您說得真是太正確了!”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毫無預警地從旁邊插了進來,我們大吃一驚,轉過頭便看見一個戴著棕色禮帽的男人坐在鄰桌衝我們微笑著。
我覺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而西蒙卻驚喜地叫了出來:“戴斯先生,天哪,您怎麼在這兒!”
他走過去親熱地握住那個人的手,客氣地寒暄著,然後拉著他走了過來:“夏爾特,拉豐,你們一定還沒認出雷蒙德-戴斯先生吧?夏爾特,別告訴我你忘了四年前是誰出版了你的《雛菊》。”
哦,是的,我想起來了。這個中等個子,留著胡須的男人是法國最有名的音樂出版商,我第一部歌劇的大力提攜者。
“您好。”我有些窘迫地微微低下頭——他發福了,而且留了胡子,我是一點兒也沒認出來!
“真高興見到您,伯爵先生。”他毫不介意我的“忘恩負義”,“我一直在想跟您談談關於那部《華倫沙夫人》的事情。”
我很委婉地告訴他在目前形式下一切都不可能了。
“難道您也認為戰爭結束了?和其他人一樣,您也認為是德國人贏得了最終勝利嗎?”他的眼睛裏閃動著火焰的顏色!
“不!當然不!”拉豐衝動地叫起來,“這是賣國賊的想法!我們可不是賴戈爾!”
這個富態的商人露出了高興的表情,卻壓低聲音:“請你們相信我,我是根據對事實的充分了解說話的,我告訴你們,法國並沒有完。總有一天我們會轉敗為勝……因為法國並非孤軍作戰!它不是單槍匹馬……因此,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法蘭西抵抗的火焰不應該熄滅,也決不會熄滅……”
我們三個人的臉色一下子都變得刷白——是的,這段話我們聽過,不,應該是說每個有骨氣的法國人都聽過:六月十八日戴高樂將軍在英國廣播電台發表的演講,地下抵抗運動的宣言!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把眼角的餘光掃向對麵的敵人;他們還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戴斯先生一定也參加了抵抗運動,而且正在為此奔走!我第一次欽佩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現在決非一個惟利是圖的商人,而是勇敢的戰士了!
我和拉豐他們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微笑。
“您需要合作嗎,戴斯先生?”我掏出紙和筆留下自己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如果您覺得有必要,歡迎到我家裏來詳細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