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離開這裏了,所以我看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巴黎成了征服者的樂園,德國人在這片土地上心滿意足,過得逍遙自在。我看到士兵們用一錢不值的軍用貨幣在商店裏大肆“采購”,沒有人敢說個“不”字;他們用刺刀邀請姑娘們約會,同她們上床,然後拍拍屁股大笑著離開;高盧人的英雄紛紛被推倒,樹起一個個德國名人的塑像,那個留著可笑的小胡子的男人在許多大樓外麵惡狠狠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座城市變得連我也不認識了。
不過我也沒有太多的精力來哀悼它,因為我——被監視了。
這是幾天來我看得很清楚的一件事:自從知道我成為德軍和法國警察局的“管製人物”之後,我每次出門都能榮幸地看見身後的幾個蓋世太保;他們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慢和蠻橫即使穿著便衣也難以遮掩。
但是更糟糕的是我得知瑪瑞莎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我們果然不會輕易逃脫他的魔掌。
是啊,我能一口說出這一切的主使者——羅斯托克-馮-波特曼上尉,正是他!因為在我被告知不能離開巴黎的第二天,我又一次見到了他。
那居然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把那個壞消息告訴瑪瑞莎和母親後,她們都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惶恐之中,我盡量安撫她們,因為管製並不代表監禁,隻要以後“規矩”些就安全了。我費盡口舌度過了一個焦慮不安的夜晚,剛剛起床,多利奧小姐就大驚失色地跑來通報,說有不速之客。
客廳裏的沙發上坐著我最不想看到的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軍裝,胸口有一枚刺眼的鐵十字勳章和一枚銀質負傷勳章,帽子放在茶幾上,頭發在晨光中像黃金一般耀眼,湛藍的眼睛平靜地看著我,嘴角竟然還帶著微笑。
“早安,波特曼上尉。”我冷冷地打了個招呼,“很抱歉,我很久都沒開舞會了,您穿得這麼正式實在是浪費。”
這個惡魔的笑更濃了,但隻是輕輕揚揚手,對我的譏諷毫不介意:“不,我隻是對您表示一點禮貌,我聽說您是個很……講究的人。”
“快說吧,”我討厭把時間花在這種人身上,“你到底有什麼事。”
“道歉。”他突然異常認真地望著我,“我要為自己那天的無禮向您說聲對不起,那是個誤會,現在搞清楚了,我……弄錯了一些事。”
“哦,主啊,”我不客氣地大笑起來,“太好了,上尉先生,您真是太慈悲了。那我可不可以請您立刻開張通行證,我要去看望我的母親。”
“抱歉,您哪兒也不能去。”
早就知道了——我從牙縫裏哼了一聲:“你果然是個虛偽的家夥!”
身後的多利奧小姐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波特曼上尉卻輕輕地笑了。
“跟您說實話吧,伯爵先生,其實就是我關照過他們,千萬不要讓您有機會去遠一點兒的地方。”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讓自己的拳頭打到他臉上。
“為什麼?我又不是你的戰俘!”
“您的確不是,可您是個危險分子!我想提醒您,在這裏最好乖乖的,不要再犯錯,如果您的人道主義精神過於泛濫,那對於您和您的親人都是很危險的。”
“你威脅我?”
“我的法語很標準,這是‘提醒’。”
“你到底想怎麼樣?要錢?還是根本看我不順眼?直說吧!”
“哦,您的脾氣真的不太好,伯爵先生。”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我記得音樂家都是很有涵養的呀。”
我必須立刻結束這種談話!
“上尉先生,”我黑著臉謔地站起來,“如果沒有什麼事,請您回去吧,我得練琴了。”
客廳裏再也不能偽裝出和平的氣氛,可憐的多利奧小姐已經緊張得快要昏過去了。
波特曼上尉用高深莫測的眼神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後挑高了眉毛,端正地戴上帽子,慢慢走出了客廳。隻是在拉開玻璃門的那一刹那用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睛裏浮現出一種不加掩飾的得意和興奮。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戰爭是可怕的,但是每個人都得繼續生活。
我沒辦法擺脫隨時跟在身後的“尾巴”,隻好減少出門的次數。好在他們除了監視意外,也沒幹其他的。我叫瑪瑞莎盡量少和我接觸,因為怕他們對她產生更多的懷疑;不過西蒙和拉豐倒是經常來看我,我在琴房裏為他們彈一些輕鬆的東西,同時打聽外麵的情況。
“一切正在恢複。”西蒙用無可奈何的口氣說到,“不管怎麼樣,社會還是需要警察、消防隊員、醫生、工人、銀行家、律師……還有其他各行各業,唯一的不同就是現在這些工作都得聽德國人的。”
我在手指在鍵盤上劃過,《鱒魚》的調子一貫都是如此適中甚至帶著一點很悠閑的味道,連帶著我的表情看起來也似乎不那麼煩惱:“征服者需要粉飾太平,這也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
“包括我們。”西蒙自嘲地笑了笑,“畢竟我們還是在槍口下過日子。”
拉豐沒有他那樣深刻的感觸,倒是對我的近況的一直很擔心,“最近怎麼樣,夏爾特?他們還沒走?”
“在這附近生根了。”我一點也不想考慮這個問題,“隻要我沒動,他們就可以蹲在那兒像幾棵大樹樁。不過瑪瑞莎說她附近的暗探都已經減少了,有時甚至會一整天都沒有動靜。”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