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呢,不可思議的,偏愛逗這種涉世不深、儉嗇嚇人,反應不夠機敏的小女子。
幸好公司已在望,她加快腳步先進入大樓。
不過她的動作還不夠快,才跨出兩步,後衣領就被拎住。
“走慢點,這邊道路施工中。”
她轉頭看他:
“老板,你真的對我有意思嗎?”
問得太突兀,他怔了一下才緩緩點頭:
“目前是。”
“那如果我給你追到的話,你會要我嗎?”
“你願意給我追到嗎?”問得好滑頭。
當然不願意,可是他每天攪弄得她上班時火氣旺實在很討厭,所以她決定了:
“如果你不想娶我,就不該追我。你不知道我們鄉下人都很保守的嗎?如果我愛上你,你同時也抽了腿,那我發誓會死給你看。”當然要用另一種方式翻譯也可以,稱之: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她在心中偷偷糾正,可是臉上正經且跡近嚴厲的表情可沒有變。
在陳善茗凝眉之時,她乘機回辦公室吃飯。
不必太心虛的,阿姊有交代,該嚴正聲明時,就不妨直言,省得因為優柔寡斷帶來持續不斷的困擾,害慘了自己,然後煩心不已。
獨善其身守則第一條:對無聊人士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須謹記再三。
所以心下即使有一些些對不起大老板,但竊喜的成分反而占了絕大多數。
是該有人教育那些自大的男人了。女人說不要時,絕對就是不要,沒有欲迎還拒那一回事。
陳大帥哥能不能頓悟,就看他老人家的慧根了。“阿姊,你胃口不會小到吃不完一盒鰻魚飯吧?為什麼剩一半不吃?”快下班時刻,富薔終於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富蕷瞄了她一眼:
“那是晚餐。”
“雖然你想存錢買一套新衣服,但也不必用這種方法呀!我們可以叫四樓的白先生請我們吃晚餐——“
“少來,坑人一頓相親飯已經很多了,又不想跟人家交往,幹嘛吃第二頓。”這個小妹就是天真。
“但是昨天白先生在電梯中直說要請客,我以為他很樂意被我們坑第二次。”
“然後第三次就要開始討論結婚事宜了。”她冷淡地回應。
瞄到指針已指向五點,她快手快腳地收拾好,將吃剩一半的便當放入手袋中,才斜眼看小妹:
“老天,你文件還沒打完?”
“你十分鍾前才交給我的。”富薔不平地回道。
“OK,那你打完後才能下班。我先走了,今天王老板要來清點絲襪花,跟我結一次帳。”
“哦。”她隻好點頭。
“還有,走路回去就好了,健身又省錢。”富蕷又交代。
“那我晚餐呢?你煮,還是吃外麵?”
“你吃肉燥飯再回家,記得喔,西屯八巷的內燥飯比較便宜,一碗二十五元,別被拐了。”
“知道啦。”反正她身上也沒什麼錢可以被拐。
總算交代完所有,富蕷一邊打卡一邊探頭向老板辦公室叫道:
“老板,我先走了。”
“那小薔呢?”唐璜式的笑臉抬了起來。
“窩邊的小花不要采哪!老板,我老妹與你恐怕永遠不會順路的。”
與上司鬥了一分鍾的嘴,深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連忙投去一枚警告的眼色,匆匆搭電梯下樓去。
“富……小姐?”
大樓門口的大理石柱旁傳來一聲低喚,拉住了富蕷急驚風的步伐,鈔票……男?
他居然會主動來找她?這認知令她差點飄了起來,腳不著地。
“康先生,你找我?是你在叫我?”最近幾天都沒有在工人群中找到他的身影,還以為他又到哪裏去打零工了哩。
康恕餘拿下安全帽,依舊是一身工作過後的泥汙,站在所有下班的上班族人潮中,看來顯得特別的低身分,可是他眼中因為沒有半絲卑索,讓他反而卓然獨立許多。不過這種小事,是入不了富蕷法眼的,她可看不出這個男人會比其他路人甲乙丙遜色到哪裏去。鈔票男呢!千萬中選一的奇葩也夠炫了。
“我來付你乾洗費用的。”
“哦。”她呆呆地應著,看向他右手臂上有擦傷,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跌倒嗎?“
“呃……是的。請問要付多少才夠?”
如果不算打折、不算折舊的話,那件裙子八成有兩萬元的價碼,但穿了四年下來,她要是沒心肝地這麼坑人,就太不道德了。所以她心中自是有一番評估:
“康先生,你月收入大約多少?”
“四、五萬吧。”他回答得一頭霧水。
咦!還不錯嘛!原來勞力賺錢收獲也不小,還以為一個月賺不到一萬呢!
“富小姐,你……”
“我想你大概要賠我七千元。”就事論事,兼厚道有之,她忍著肉痛認為肇事者賠她一點點錢就好,畢竟人家賺的也是血汗錢嘛。
可惜這個“龐大”的數目仍是嚇到了康恕餘:
“七……千元?全台中市有哪一家乾洗店貴成這樣子的?”
“不是的。因為我的裙子在洗不掉汙泥的情況下,已經算報銷了,我隻讓你付三分之一的錢而已。剩下的買衣錢,我會努力打工賺外快湊齊的——啊,對了,你們工地需不需要假日女工?我一天一千五就可以了。”說到最後忍不住力薦自己頭好壯壯的身體,以謀取更多當女工的議價空間。
“對不起,我們很少用女工,因為都是粗重的工作,讓女人做太辛苦——“
“那根本是性別歧視!你不知道男女平等的時代已經來了嗎?”
“對,但女人口中的男女平等向來用在占便宜上頭,不會有你這種硬找吃力不討好的工作來加身。”實在是個怪女人,每一次見麵都忍不住要為她的“怪”而讚歎一次。
也許因為這樣,所以印象益加深刻?
對避女禍唯恐不及的他而言,確實是人不可思議的事了。如果他一再一再地“深刻”下去的話。
“不管啦,有打工的機會知會我一下,喏,這是我的地址、電話,上麵還有我郵局的帳戶,你有錢時記得彙七千元給我。”也不過在他轉念間,她便已抄好一切資料塞在他汙泥的大手上,很寬容地不強求他馬上給錢,因為這位鈔票男看起來一副隨時都很窮的樣子,讓她起了惻隱之心。
但是,七千元還是得向他要就是了。
“好嘍!我趕時間,下回見。”
他甚至還來不及道再見,便看她往大馬路走去,穿過馬路,經過公車站牌、計程車招呼站……一直一直往遠方走去,然後一個詭異的想法浮上康恕餘的腦海
她不會是打算一路走回家吧?
在不能解釋的某種動念驅使他,他快速地回到工地,跨上了他的中古機車,追趕上那位已經走了一千公尺左右的怪小姐。
“你不搭公車?”
富蕷嚇了一跳,直接地回答:“不行哪,要省下不必要花的錢買衣服。十五元也是錢。沒關係,我走二十五分鍾就到了。”
“你的薪水真的少到連一件好一點的衣服也買不起嗎?”
“薪水不是賺來花的,打零工的錢方可以。”她瞪大眼地伸張這個觀念。
這輩子還沒有機會表現出一連串張口結舌的動作,並且在同一天之內。
這個女子當真以為人生以賺錢為目的,然後奉“守財奴”為最高遵行原則嗎?
一時之間,他竟說不出話,嘖嚅了下,才道:
“我送你回家吧。”
“不收錢?而且你順路?”她雙眼為之一亮地問。
“是。上來吧,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