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淩洋看到這個畫麵用震撼慚愧形容,那他呢,和這母子相依為命了四年的他呢,他是第一個抱小洋的人,第一次喂他吃奶的人,第一次聽他喊陳曉冉媽媽,第一次把他舉過頭頂,第一次打他屁股,第一次送他遠行……似乎所有美妙的事情裏隻有一件事是殘酷的——他不是他的父親——他不是她的丈夫。
再抬頭,淩洋目光凝重的站在他麵前,他正低頭看他,眼神像在說話,很豐富的台詞,很孤單,很寂寥,很慘痛,很無助……淩南就是忍不住,為了四年來所見證的苦痛愛情,他必須揮出拳頭,淩南沒有心軟,他在淩洋的臉上揮了一拳、兩拳、三拳……直到眼前的人倒下,再爬起來,再次倒下……對於兩個人,都在發泄,都想解脫,都在用輕微的疼痛掩飾胸腔裏的撕心裂肺。
後來,賈淩出來了,扶起了二叔,截住了拳頭。
再後來,淩昆來了……
淩洋想,如果我沒有這個大哥該怎麼辦,他咽在心裏的一口血淚又有誰能夠明白,淩洋在血糊糊的淚眼裏望到那個身影,心突然就安定了,整個人,整個軀體,像得到了解放,有那麼一刻,他竟然以為,他就要和陳曉冉一同去了。
淩昆站在兩個弟弟中間,而正對自己的兒子:“人在哪裏?”
賈淩說:“在裏麵”
淩昆走進房間,許久都沒有出來,誰都沒有再進去,誰都沒勇氣再麵對那副畫麵,又過了一會兒,淩昆抱著小洋走了出來,淩小洋在大伯懷裏磨蹭著,口水還倘在嘴邊兒上。淩昆經過兩個弟弟身邊的時候,停了停:“要打架滾遠點兒,小然還沒走遠呢”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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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小洋從睡夢中醒來,恍惚的看見有個人坐在自己床邊,小人兒夢囈般的念叨著:“南叔叔讓我再睡會兒”,翻了個身像是又睡著了,淩昆坐在床邊牽動了下嘴角,卻笑不出來。突然,淩小洋騰的一下從床上爬起來,瞪大眼睛看向淩昆,不對啊……小家夥又使勁兒揉揉,又使勁兒掐了一把,最後才驚喜萬狀的喊了聲:“大伯——”
一點兒都沒有做錯事兒的懊悔和恐懼,坦蕩蕩的像他爹。
淩昆用手撫著猴子的小身體,張嘴卻發現聲音嘶啞。淩小洋忍不住抬起頭:“大伯?”
淩昆問:“睡的好嗎?”
猴子點點頭,又馬上搖頭:“我做了個夢”
淩昆讓猴子坐在自己腿上,他似乎長大了一點兒,也沉了。
淩小洋別扭著臉,對大伯說:“我夢見我媽了,我夢見……夢見……她死了”
淩昆鬆開手,看了猴子一會兒,又真的不忍心再和他對視,於是移開了視線。淩小洋沉默了一會兒,一直低著的小臉,突然流了淚,半響抬頭說:“她好像,真死了”
淩昆坐在小洋身邊,一直沒有說話。告訴一個孩子,她母親離世了,也許是最無法磧口的事情。
“在船上,我就感覺到了……”一直圍繞著他的氣息,越來越淡,他莫名的心慌,,莫名的發脾氣,淩小洋害怕了,對失去母親的恐懼,一點兒沒有招架的能力。
淩小洋沒再開口,隻是縮在床上,沒完沒了的哭了一個上午。而下午的葬禮上,卻沒掉一滴眼淚。
淩洋讓這孩子站在自己右手邊,他也認真仔細的盯了他一會兒,他看不透一個孩子的堅韌有多頑強,也不知道他兒子的眼淚掩埋進了什麼地方,淩洋不自主的握著兒子的手,軟軟的肉團兒,像賈淩小的時候。
陳曉冉走了,把這小家夥留給他,小家夥第一次見到父親,是在他母親的葬禮上。他沒哭也沒抬頭,牧師宣讀完逝詞的時候認真的給陳曉冉鞠了個躬。
許多年以後,淩小洋記得小時候的一切事情,唯獨忘了他媽媽的葬禮,代替的影像則是,他爬上陳列台,撒嬌般的說著:“媽媽我冷”
然後鑽進媽媽懷裏,奪走了她最後一點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