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北有餓虎(2 / 3)

觀夫古之用武者,不顧小大強弱之殊而必戰者有四:父母宗廟之仇,此必戰也;彼此烏合,民無定心。存亡之機以戰為命,此必戰也;敵人有進,必不舍我。求和不得,退守無路。戰亦亡,不戰亦亡。奮不顧命,此必戰也;彼有天亡之兆,我懷進取之機,此必戰也。今足下與大朝非有父母宗廟之仇也,非同烏合存亡之際也。既殊進退不舍,奮不顧命也,又異乘機進取之時也。無故而坐受天下之兵,將決一旦之命,既大朝許以通好,又拒而不從,有國家、利社稷者當若是乎?

夫稱帝稱王,角立傑出,今古之常事也;割地以通好,玉帛以事人,亦古今之常事也。盈虛消息、取與翕張,屈伸萬端,在我而已,何必膠柱而用壯,輕禍而爭雄哉?且足下以英明之姿,撫百越之眾。北距五嶺,南負重溟。籍累世之基,有及民之澤。眾數十萬,表裏山川,此足下所以慨然而自負也。然違天不祥,好戰危事。天方相楚,尚未可爭。恭以大朝師武臣力,實謂天讚也。登太行而伐上黨,士無難色;絕劍閣而舉庸蜀,役不淹時。是知大朝之力難測也,萬裏之境難保也。十戰而九勝,亦一敗可憂;六奇而五中,則一失何補!

況人自以我國險,家自以我兵強。蓋揣於此而不揣於彼,經其成而未經其敗也。何則?國莫險於劍閣,而庸蜀已亡矣;兵莫強於上黨,而太行不守矣。人之情,端坐而思之,意滄海可涉也。及風濤驟興,奔舟失馭,與夫坐思之時蓋有殊矣。是以智者慮於未萌,機者重其先見。圖難於其易,居存不忘亡。故日計禍不及,慮福過之。良以福者人之所樂,心樂之,故其望也過;禍者人之所惡,心惡之,故其思也忽。是以福或修於慊望,禍多出於不期。

又或慮有矜功好名之臣,獻尊主強國之議者,必曰:‘慎無和也。五嶺之險,山高水深。輜重不並行,士卒不成列。高壘清野而絕其運糧,依山阻水而射以強弩。使進無所得,退無所歸。’此其一也。又或曰:‘彼所長者,利在平地。今舍其所長,就其所短。雖有百萬之眾,無若我何。’此其二也。其次或曰:‘戰而勝,則霸業可成;戰而不勝,則泛巨舟而浮滄海,終不為人下。’此大約皆說士孟浪之談,謀臣捭闔之策。坐而論之也則易,行之如意也則難。

何則?今荊湘以南、庸蜀之地,皆是便山水、習險阻之民。不動中國之兵,精卒已逾於十萬矣。況足下與大朝封疆接畛,水陸同途。殆雞犬之相聞,豈馬牛之不及?一旦緣邊悉舉,諸道進攻,豈可俱絕其運糧,盡保其城壁?若諸險悉固,誠善莫加焉;苟尺水橫流,則長堤虛設矣。其次曰,或大朝用吳越之眾,自泉州泛海以趣國都,則不數日至城下矣。當其人心疑惑,兵勢動搖,岸上舟中皆為敵國,忠臣義士能複幾人?懷進退者步步生心,顧妻子者滔滔皆是。變故難測,須臾萬端。非惟暫乖始圖,實恐有誤壯誌。又非巨舟之可及,滄海之可遊也。然此等皆戰伐之常事,兵家之預謀,雖勝負未知,成敗相半。苟不得已而為也,固斷在不疑;若無大故而思之,又深可痛惜。

且小之事大,理固然也。遠古之例不能備談,本朝當楊氏之建吳也,亦入貢莊宗。恭自烈祖開基,中原多故。事之大禮,因循未遑。以至交兵,幾成危殆。非不欲憑大江之險,恃眾多之力。尋悟知難則退,遂修出境之盟。一介之使才行,萬裏之兵頓息。惠民和眾,於今賴之。自足下祖德之開基,亦通好中國,以闡霸圖。願修祖宗之謀,以尋中國之好。蕩無益之忿,棄不急之爭。知存知亡,能強能弱。屈已以濟億兆,談笑而定國家。至德大業無虧也,宗廟社稷無損也。玉帛朝聘之禮才出於境,而天下之兵已息矣。豈不易如反掌,固如泰山哉?何必扼腕盱衡,履腸蹀血,然後為勇也。故曰:‘德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又曰:‘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又曰:‘沈潛剛克,高明柔克。’此聖賢之事業,何恥而不為哉?

況大朝皇帝以命世之英,光宅中夏。承五運而乃當正統,度四方則鹹偃下風。獫狁、太原固不勞於薄伐,南轅返旆更屬在於何人。又方且遏天下之兵鋒,俟貴國之嘉問,則大國之義斯亦以善矣,足下之忿亦可以息矣。若介然不移,有利於宗廟社稷可也,有利於黎元可也,有利於天下可也,有利於身可也。凡是四者無一利焉,何用棄德修怨,自生仇敵。使赫赫南國,將成禍機。炎炎奈何,其可向邇?幸而小勝也,莫保其後焉;不幸而違心,則大事去矣。

複念頃者淮、泗交兵,疆陲多壘,吳越以累世之好,遂首為厲階。惟有貴國情分逾親,歡盟愈篤。在先朝感義,情實慨然。下走承基,理難負德,不能自已,又馳此緘。近奉大朝諭旨,以為足下無通好之心,必舉上秋之役,即命弊邑速絕連盟。雖善鄰之心,期於永保;而事大之節,焉敢固違。恐煜之不得事足下也,是以惻惻之意所不能雲,區區之誠於是乎在。又念臣子之情,尚不逾於三諫。煜之極言,於此三矣。是為臣者可以逃,為子者可以泣,為交友者亦惆悵而遂絕矣。

這封長信很長很拗口,相信性情暴戾的劉鋹是沒有耐心認真看完,也沒有閑情逸致聽潘大才子絮絮嘮叨。讀者如果細心閱讀,那對當時南唐所處的形勢及南唐君臣逆來順受的心態,可以把捏得當且理解精確。

劉鋹接到這封信後,果真勃然大怒。破口大罵李煜無恥,一無是處。他直接將李煜派來的使臣龔慎義囚禁下獄,一氣之下又懷著滿腔憤恨寫了封絕交信令龔慎義之子帶回南唐,交予李煜。

李煜望著龔慎義之子帶回來的絕交信,呆立了半晌,最後癡癡地說了句:“完了。”

他說的是南漢,南漢被劉鋹一攪和,當真要亡國了。

詔令下,宋征伐南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