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自毀長城(2 / 3)

知道好友的死訊,李平心裏也亮堂起來。既然無力禦寇,無力焚天下之轅,無力釋天下之駒,那何苦糾結於世?我亦隨潘兄之跡,就此別去。

潘佑死後,李平也自縊於獄中。

對於兩位重臣之死,李煜先是茫然,滿是困惑。接著便又覺得一切都相安無事,他也不必再為該給二人施以何刑法糾結了。

李煜看得開,看得平淡。但這並不表示朝中大臣就不追究,就不受影響了。事實上,李平和潘佑之死,給整個南唐朝堂帶來了巨大的衝擊。一時間人心惶惶,大部分官員都明哲保身且貌合神離,能進言者少之又少。

最典型的是韓熙載,前文提及的《韓熙載夜宴圖》就是他自汙以避免李煜任用。

其實韓熙載是南唐數一數二並有遠大抱負的能人,當年他渡江南下時,他的好朋友李穀曾經問韓熙載的誌向,他當時回答說:“如果南唐以我為宰相,我定能為其雄兵一策,北定中原。”

他的好友李穀針鋒相對道:“如果中原能用我為大將,出兵取江南如探囊取物。”

事隔多年之後二人這話仍在,豪氣依舊,可二人的遭遇卻是不盡相同。

李穀受到了周世宗柴榮的重用,成為後周的一員猛將。在後周與南唐的情勢對比中,莫說南唐割讓給後周的十四個州。就說南唐李景通和李煜對後周及宋朝的臣服卑屈態度,二人之間孰強孰弱,誰贏誰輸,毫無懸念。

韓熙載當初開的不是傲口,他的確是有才華有謀略的。契丹入中原滅亡後唐時,韓熙載曾對李景通說:“契丹人南犯,陛下應當借此機會發難,以圖恢複祖業。一旦契丹北歸,後唐新立附庸契丹之主。情勢急轉直下,南唐便失了機會,望陛下思慮微臣所言。”可是當時李景通陷入對閩國戰爭的泥潭,無法自拔。後周建立後,李景通和南唐老臣又開始討論北伐,韓熙載卻不趨炎附和。他直言當時不是北伐時機,後周基業穩固。南唐北伐不但會無功,陷入泥潭會損耗國力並招來災禍,惹禍上身的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可迂腐固執的李景通再一次拒絕了見解獨到的韓熙載的建議,結果這次南唐元氣大傷,國家不國。一下子失去了半壁江山,江北的十四個州全給了後周。

李煜即位之後,此時的韓熙載已不是少年誌高氣遠。他眼光更是獨到老辣,做事沉穩低調。李煜雖然對韓熙載很重視,可韓熙載並不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請所動。這並不是他對李煜老爹李景通對自己不重視而耿耿於懷並心存芥蒂,實在是因為他認識到南唐已日迫西山。大宋雄心勃勃,而眼前的這位少年皇帝還是和他的父親一樣,空有滿肚子墨水,卻實在不是治國良才。

韓熙載的放縱不是源於青年不得誌,此時他的放縱完全是掩人耳目,蓄意自汙。

除卻那幅《韓熙載夜宴圖》,韓熙載還做了更多的荒唐事。任流言飛語入李煜耳中,自己名聲如何敗壞!

韓熙載一日身穿破衣,衣不蔽體,扮作瞽者賣藝。口裏唱著蓮花落,完全一副乞丐樣。他還令自己學生舒雅為他執板伴奏,他則是樂嗬嗬慢悠悠地走到一個個美若天仙的歌伎麵前。露出一副邋遢可憐相,伸手向歌妓們乞討。歌妓們無不嘻嘻大笑,和扮做乞丐的韓熙載在庭院中追逐言笑。

李煜聽聞此事,想起韓熙載邋遢的模樣,還有歌妓風騷的體格,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心裏不由得暗罵:“好邪惡的韓熙載!”

韓熙載卻如是跟親信解釋:“我之所以狎妓自汙,遊戲花叢,就是為了拒任宰相。南唐國勢不可扭轉,我若是宰相,必受千古詬罵。”

李平和潘佑自縊,韓熙載自汙,更多的忠良之臣也卷入其間。當時的瓊林光慶使兼檢校太保廖居素,在知曉潘佑和李平死訊後,對這本是仁義有文人氣節的陛下也死了心。他和西漢丞相周亞夫一樣,閉門絕食,以示忠誠。李平和潘佑自縊而死,廖居素則是死於自家井中。臨行他留下絕命話:“吾之死,不忍見國破而主辱也。”

徐鉉之弟徐鍇,和其兄徐鉉並稱為南唐“二徐”。這人和李煜一樣是沉溺於中國詩詞浩海中的文人,一心埋首著作,研究學問。他在南唐集賢殿任官之時,所做學問頗得李煜讚許:“諸臣勤其官,皆如徐鍇在,吾何憂哉?”可是這個和李煜一樣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文人,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還是被同樣有文人氣節的陛下激怒了。他的覺醒就如一麵大鑼,也如一捶拳頭,重重地擊在已是奄奄一息的南唐心髒上。

他憂憤於李煜連殺三位忠臣,憂憤於南唐垂危的情勢,憂憤於國破山崩的天數。臨終前,他淚流滿麵,憂憤地對家人說:“吾今免為俘虜矣!”

如是君子,莫得罪小人

若是李煜得罪的都是朝中君子,那尚能原諒。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李煜還得罪了一個真小人,這也給了趙匡胤派來的道貌岸然的高僧可乘之機。

李煜得罪的真小人是樊若水,南唐的落第書生。

李煜在位期間,招考進士的次數不算多,而且幾乎每次都會出現意外變故。一次在韓熙載負責的進士考試中,取中的九人引起了不小爭議。李煜遂命中書舍人徐鉉對其中的五人進行複試,這五人竟不肯就試。後由李煜親自出題,中書官執行對這五人加試,結果這五人成績都不合格。

類似情況屢有發生,清耀殿學士張洎告某次科舉考試許多有才能的人沒有被錄取。

李煜令張洎對當年沒有錄取的人進行複試,從中也確實選取了王倫等能人。

樊若水對李煜有如此大的怨恨,自然和他屢試不第有關,我們可以把他歸咎為憤青的衝動。自己懷才不遇,考試失敗便走極端,轉而抨擊南唐科舉製度和南唐君主。

如果他隻是憤憤,那也可以理解。但這人的極端報複方式,卻是十分無恥貪婪的,他走上了通敵叛國的道路。

為了碼足足夠的資本和宋朝皇帝做交易,這個書生鉚足了勁,拿南唐水軍開刀。

樊若水隻身來到金陵西南的采石磯,望著詩仙李太白在捉月亭留下的手跡和東晉將軍溫嶠在燃犀亭留下的痕跡。心想這些都是名留青史的風流人物,自己何時才能和這些大人物一樣,做一番大事業?長江波濤洶湧,遼闊的江麵起起伏伏。江風呼嘯,大有虎狼咆哮之姿。

遊人絡繹不絕,樊若水望著對岸的天門山。憧憬著大宋朝的繁華物阜,他心裏已做好了盤算。

他心裏思量的是一個蒙蔽李煜很久的小人,即小長老。

李煜昏庸無道,娥皇死後更是沉溺佛法,荒蕪朝政,這給了趙匡胤可乘之機。趙匡胤派遣內應潛入南唐王宮,化裝成僧侶宣揚佛法,趁機接近李煜。以達到蠱惑的目的,“小長老”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小長老是他的法號,本姓“江”,名“正”,字“元叔”。在清涼寺修行,受戒於法眼禪師。法眼是李煜相交甚深的禪師,經常受李煜邀請入宮講經。小長老機靈圓滑,很得法眼歡心。每每入宮,法眼都會帶上他,李煜對他也是頗為喜歡。法眼圓寂後,他則以禪師的身份接替法眼入宮,和李煜說禪。李煜深覺其所言博大精深,誇讚他為“一佛出世”。

小長老本不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劣根性還是會暴露的,可這並不妨礙李煜對他的喜歡。一次,李煜見他身穿價值昂貴的紅羅銷金法衣,指責他用度豪奢,有違佛門清規戒律。他知李煜對他偏愛,毫不在意,倒是數落起李煜:“陛下未誦《華嚴經》,焉知佛富貴乎?”

李煜羞愧不答,小長老見他拜服自己,趁機在李煜身上巧取豪奪。他要求李煜在牛頭山營建佛寺禪房千間,廣收僧徒。李煜便答應了,殊不知這白花花的銀子就從小長老的一句話中如水一般流失了。樊若水也剃度成僧,借垂釣之名掩人耳目,每日遊走於長江邊。他知道當初柴榮肯順從李景通求和的意願,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敢貿然強渡長江。長江是天塹,是南唐最值得依賴的屏障。當初李景通遷都洪州,就是看中了此處是長江易守難攻的河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