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交友處世篇(1)(2 / 3)

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諸益友相質證,於讀書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數端:窮經必專一經,不可泛騖。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讀史之法,莫妙於設身處地。每看一處,如我便與當時之人酬酢笑語於其間。不必人人皆能記也,但記一人,則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記也,但記一事,則恍如親其事,經以窮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別無學矣。

蓋自西漢以至於今,識字之儒約有三途:曰義理之學,曰考據之學,曰詞章之學。各執一途,互相詆毀。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考據之學,吾無取焉矣。此三途者,皆從事經史,各有門徑。吾以為欲讀經史,但當研究義理,則心一而不紛,是故經則專守一經,史則專熟一代,讀經史則專主義理。此皆守約之道,確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經史而外,諸子百家,汗牛充棟。或欲閱之,但當讀一人之專集,不當東翻西閱。如讀昌黎集,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無非昌黎。以為天地間,除昌黎集而外,更別無書也。此一集未讀完,斷斷不換他集,亦專字訣也。六弟謹記之。

讀經、讀史、讀專集、講義理之學,此有誌者萬不可易者也。聖人複起,必從吾言矣。然此亦僅為有大誌者言之。若夫為科名之學,則要讀四書文,讀試帖、律賦,頭緒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質較低,必須為科名之學。六弟既有大誌,雖不科名可也,但當守一耐字訣耳。觀來信言讀《禮記》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時天分不甚低,厥後日與庸鄙者處,全無所聞,竅被茅塞久矣。及乙未到京後,始有誌學詩古文並作字之法,亦洎無良友。近年得一二良友,知有所謂經學者、經濟者,有所謂躬行實踐者,始知範、韓可學而至也,司馬遷、韓愈亦可學而至也,程、朱亦可學而至也。慨然思盡滌前日之汙,以為更生之人,以為父母之肖子,以為諸弟之先導。無如體氣本弱,耳鳴不止,稍稍用心,便覺勞頓。每自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學問也。故近日以來,意頗疏散。計今年若可得一差,能還一切舊債,則將歸田養親,不複戀戀於利祿矣。粗識幾字,不敢為非以蹈大戾已耳,不複有誌於先哲矣。吾人第一以保身為要。我所以無大誌願者,恐用心太過,足以疲神也。諸弟亦須時時以保身為念,無忽無忽。

來信又駁我前書,謂必須博雅有才,而後可明理有用。所見極是。兄前書之意,蓋以躬行為重,即子夏“賢賢易色”章之意。以為博雅者不足貴,惟明理者乃有用,特其立論過激耳。六弟信中之意,以為不博雅多聞,安能明理有用?立論極精,但弟須力行之,不可徒與兄辯駁見長耳。來信又言四弟與季弟從遊覺庵師,六弟、九弟仍來京中,或肄業城南雲雲。兄之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醜秋思歸,兄百計挽留,九弟當能言之。及至去秋決計南歸,兄實無可如何,隻得聽其自便。若九弟今年複來,則一歲之內忽去忽來,不特堂上諸大人不肯,即旁觀亦且笑我兄弟輕舉妄動。且兩弟同來,途費須得八十金,此時實難措辦。弟雲能自為計,則兄竊不信。曹西垣去冬已到京,郭雲仙明年始起程,目下亦無好伴。惟城南肄業之說,則甚為得計。兄於二月間準付銀二十兩至金竺虔家,以為六弟、九弟省城讀書之用。竺虔於二月起身南旋,其銀四月初可到。

弟接到此信,立即下省肄業。省城中兄相好的如郭雲仙、淩笛舟、孫芝房,皆在別處坐書院。賀蔗農、俞岱青、陳堯農、陳慶覃諸先生皆官場中人,不能伏案用功矣。惟聞有丁君者(名敘忠,號秩臣,長沙廩生),學問切實,踐履篤誠。兄雖未曾見麵,而稔知其可師,凡與我相好者,皆極力稱道丁君。兩弟到省,先到城南住齋,立即去拜丁君(托陳季牧為介紹),執贄受業。凡人必有師;若無師,則嚴憚之心不生。即以丁君為師,此外擇友則慎之又慎。昌黎曰:“善不吾與,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之成敗,皆關乎朋友之賢否,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