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生手示
鹹豐十一年正月二十四日
一九致四弟:願死疆場,不願死於牖下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者,三十五日即到。此次專人,四十日未到。蓋因樂平、饒州一帶有賊,恐中途繞道也。
自十二日克複休寧後,左軍分出八營在於甲路地方小挫,退紮景鎮。賊幸未跟蹤追犯,左公得以整頓數日,銳氣尚未大減。目下左軍進剿樂平、鄱陽之賊。鮑公一軍,因撫、建吃緊,本調渠赴江西省,先顧根本,次援撫、建。因近日鄱陽有警,景鎮可危,又暫留鮑軍不遽赴省。胡宮保恐狗逆由黃州下犯安慶沅弟之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其祁門附近各嶺,二十三日又被賊破兩處。數月以來,實屬應接不暇,危險迭見。而洋鬼又縱橫出入於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處,並有欲來祁門之說。看此光景,今年殆萬難支持。然餘自鹹豐三年冬以來,久已以身許國。願死疆場,不願死牖下。本其素誌。近年在軍辦事,盡心竭力,毫無愧怍,死即瞑目,毫無悔憾。
家中兄弟子侄,惟當記祖父之八個字,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仙,不信醫藥,不信僧巫。”
餘日記冊中又有八本之說,曰:“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即不扯謊也),居家以不晏起為本,作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此八本者,皆餘閱曆而確有把握之論,弟亦當教諸子侄謹記之。
無論世之治亂,家之貧富,但能守星岡公之八字與餘之八本,總不失為上等人家。餘每次寫家信,必諄諄囑咐。蓋因軍事危急,故預告一切也。
餘身體平安。營中雖欠餉四月,而軍心不甚渙散,或尚能支持,亦未可知,家中不必懸念。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鹹豐十一年二月廿四日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的人三十五天就到了,這次派專人送信,已經四十天了卻仍未送到。大概是樂平、饒州一帶有盜賊出沒,中途繞道而行的原因吧。
自十二日攻克休寧後,左軍分出的八個營在於甲路受到小挫,後退駐紮在景德鎮。幸好敵軍沒跟蹤追犯,左公才能夠整頓幾日,軍中銳氣還沒大減。現在左軍進剿樂平、鄱陽的敵人。鮑公的部隊,因為撫州、建州吃緊,原本要調他來江西省,先顧根本,再援救撫州、建州。因為近日鄱陽有警,景德鎮危險,所以又暫時留鮑軍不動,不要他來省。胡宮保擔心李秀成從黃州向下攻擊安慶沅弟之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祁門附近各嶺,二十三日被敵軍打破兩處。數月以來,軍事確實應接不暇,危險迭見。而且洋鬼子又在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地方出沒縱橫,並且有想要來祁門的說法。看這光景,今年恐怕很難支持了。但我從鹹豐三年冬季以來,就已經以身許國。願戰死疆場,不願老死窗下,是我的夙願。近年我在軍中辦事,盡心竭力,毫無慚愧,死也瞑目了,沒有絲毫的後悔遺憾。
家裏兄弟子侄們,應當謹記祖父留下的八字遺訓: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的三不信:不信地仙;不信醫藥;不相僧、巫。我的日記裏,還有“八本”的說法: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身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晚起為本;做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這個“八本”,都是從我自己經曆的事情中歸納出來、很有把握的理論,弟弟也應當教子侄們謹記在心。不管世道是治是亂,家庭是富是貧,隻要能夠謹守星岡公的八個字和我的“八本”,總不會失掉上等人家的地位。我每次寫家信,必然諄諄囑咐。因為戰事危急,所以要預告你們一切。
我近來身體安康。營中雖然欠餉有四個多月了,但軍心並不渙散,或許還繼續支持下去,也未可知,家中不必為此過於掛念。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鹹豐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
二○致兩弟:目下不可言戰,應勉守待機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十四日接十一日來信,具悉一切。此間十二日再攻徽州,過於持重。以八千餘眾之實在隊伍,不能遵劄直攻東門,列隊竟日,不一交鋒。是夜賊匪焚村劫營,我軍驚潰者八營,完全無恙者十四營。此次傷亡雖不滿百人,而士氣日減,賊氛大長,目下不可言戰,但能勉守,專盼左、鮑二軍攻克景鎮,或兩弟攻克安慶,移師東、建,庶有轉危為安之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