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泳二字的內涵,理解起來十分困難。我曾經解釋說:涵者,如同春雨滋潤鮮花,又像清澈的渠水灌溉稻田。雨水滋潤鮮花,太少了則無法澆透,太多了又會引起倒伏,不多不少才能使花兒得到水分的滋養;渠水灌溉稻秧,太少了稻秧就會因缺水而幹枯,太多了又會造成澇災,不多不少才能使稻秧茁壯成長。泳者,就像魚兒嬉戲於水中,像人在水中洗足。程子說魚躍進水潭,非常活躍;莊子說,在濠梁上看魚,怎知魚兒不快樂?這是魚在水中的快樂。左太衝有“濯足萬裏流”的語句,蘇子瞻有夜臥洗足詩,還有浴罷詩,這些詩句都是人天性喜水的一種快樂。善於讀書的人,必須把書看作水,而把這種視書如水的心情看作如鮮花、如稻秧、如魚兒、如洗足,這樣對涵泳二字也許就能有更深的體會了。讀書時,單純理解文章的意義是很容易的事,但往往不能深入體會。希望你能從朱子的涵泳、體察二語,體會出讀書的要旨,用心追求更高的境界。
鄒叔明新刊刻的地圖很好。我寄了信給左季翁,拜托他購買十幅,你收到後,一定好好收藏。薛曉帆的百兩銀子應當按時送還。我有回信要交給季翁,代我轉交。此囑。
父滌生字
鹹豐八年八月初三日
一八諭紀澤:望雪父平生三恥
【原文】
字諭紀澤兒:
十九日曾六來營,接爾初七日第五號家信並詩一首,具悉。次日入闈,考具皆齊矣。此時計已出闈還家。
餘於初八日至河口。本擬由鉛山入閩,進搗崇安,已拜疏矣。光澤之賊竄擾江西,連陷瀘溪、金溪、安仁三縣,即在安仁屯踞。十四日派張凱章往剿。十五日餘亦回駐弋陽。待安仁破滅後,餘乃由瀘溪雲際關入閩也。
爾七古詩,氣清而詞亦穩,餘閱之忻慰。凡作詩,最宜講究聲調。餘所選抄五古九家、七古六家,聲調皆極鏗鏘,耐人百讀不厭。餘所未抄者,如左太衝、江文通、陳子昂、柳子厚之五古,鮑明遠、高達夫、王摩詰、陸放翁之七古,聲調亦清越異常。爾欲作五古七古,須熟讀五古七古各數十篇。先之以高聲朗誦,以昌其氣;繼之以密詠恬吟,以玩其味。二者並進,使古人之聲調,拂拂然若與我之喉舌相習,則下筆為詩時,必有句調湊赴腕下。詩成自讀之,亦自覺琅琅可誦,引出一種興會來。古人雲“新詩改罷自長吟”,又雲“煆詩未就且長吟”,可見古人慘淡經營之時,亦純在聲調上下工夫。蓋有字句之詩,人籟也;無字句之詩,天籟也。解此者,能使天籟人籟湊泊而成,則於詩之道思過半矣。
爾好寫字,是一好氣習。近日墨色不甚光潤,較去年春夏已稍退矣。以後作字,須講究墨色。古來書家,無不善使墨者,能令一種神光活色浮於紙上,固由臨池之勤染翰之多所致,亦緣於墨之新舊濃淡,用墨之輕重疾徐,皆有精意運乎其間,故能使光氣常新也。
餘生平有三恥:學問各途,皆略涉其涯涘,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恒星五緯亦不識認,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於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擱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雪此三恥。推步算學,縱難通曉,恒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誌,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夜認明恒星二三座,不過數月,可畢識矣。凡作一事,無論大小難易,皆宜有始有終。作字時,先求圓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萬,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抄群書;以之從政,則案無留牘。無窮受用,皆自寫字之勻而且捷生出。三者皆足彌吾之缺憾矣。
今年初次下場,或中或不中,無甚關係,榜後即當看《詩經》注疏。以後窮經讀史,二者迭進。國朝大儒,如顧、閻、江、戴、段、王數先生之書,亦不可不熟讀而深思之。光陰難得,一刻千金。以後寫安稟來營,不妨將胸中所見,簡編所得,馳騁議論。俾餘得以考察爾之進步,不宜太寥寥。此諭(書於弋陽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