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而不得,就會變得憂鬱苦悶,再加上社會種種規範的束縛,簡直壓得透不過氣來。薩特說:“這些年輕人不想要他們父輩的前途,一個證明我們膽小、倦怠,被十足的馴服所折騰、所麻痹的前途。”所以找些可以宣泄的方式,比如逃離,寄希望於遠方。
Louis戴上風格頹廢的搖滾歌星David Bowie的麵具,聽著西洋歌曲,嗅吸日本電油尋求刺激——還被表姐Kathy斬釘截鐵地拋入浴缸。
張國榮說:“世界上規矩多數都不值得遵守,但是,不要傷害你自己。”所以Leslie的生活是潔淨的、規律的,不像那個時代大多數墮落青年,他的身上沒有垮掉一代的標簽。
Louis也不像《猜火車》《在路上》那幫頹廢青年,狂喝濫飲,吸大麻,玩女人,散落一地的粉末和針管。在他這裏,沒有恐怖的死嬰,沒有肮髒的血原蟲病,有的隻是,放縱地足以蔑視世俗所有規矩、恣意地燃燒最人性的欲望。片中另外兩名主角湯鎮業扮演的梁龍邦和夏文汐扮演的Kathy加重了這種詮釋。梁龍邦是一個憨直的青年,與Kathy一波三折地彼此挑逗,他從遊走於城市的的士中跳出,二話不說便當著眾人強吻Kathy。他不斷轉工,從救生員到出租車司機到日本料理店員,還有Kathy的日本男友信介為逃避組織的追殺也參與進來……
Louis把父親的黑色帆船擺在最醒目的位置,夢想著有一天乘它奔赴阿拉伯……那一天,他們真的上了去阿拉伯的船——
沒有昨天,不考慮將來,他們不學習,不工作,不思考生命哲學,不與社會發生接觸,對家庭和國家不負責,隻盡情享受生命的每一分鍾。這是一種新遊牧思想,它肯定生命,讓人類回歸最本質最原初的狀態。他們在海邊小屋裏,在陽光斜照的沙灘上,悠閑自得地閑聊、玩耍,這場景多麼閑適又和諧。Tomato也曾發出一點點疑問:“我們對社會沒什麼貢獻啊。”Louis接口答道:“什麼社會,我們就是社會!”當Louis和Tomato熱情擁吻時,生命變得赤裸裸,不在社會、法律、契約、體製的任何編碼之內,這是一場青春狂放、激情的解碼過程,結果是什麼不再重要——
早在一百多年前,尼采的快樂哲學就曾預言了活在城市中的新遊牧人思想:“這些所謂新遊牧人對社會規範置若罔聞,想要從被編碼的社會地位中逃脫。他們質疑被過時道德信條虛無化了的社會觀念,他們反對壓抑欲望,甚至認為要透過解放欲望來讓一切價值重估。”
八十年代的香港青年,體內遊動著這種新遊牧人因子,香港新文藝片旗手、新浪潮時期代表人物譚家明敏感地看到了這一點,他將哲學、文化、藝術蘊含在當下青年人的生活場景中——對道德觀念的不屑一顧、對諸種欲望淋漓盡致的沉浸——創作了這部充滿幻滅氣息的衝擊力十足的後現代電影。後來譚家明擔任王家衛電影的剪輯師,把這種可以無限解構的風格保留了下來。
《烈火青春》也是張國榮自認為電影生涯中的“第一部作品”,張國榮憑借此片贏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他對無根少年Louis的演繹已經具有後期他所擅長也是獨有的含蓄、內斂而充滿張力的風格,贏得業界一致好評,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入圍影帝大獎。那年他二十六歲。自從張國榮從家裏搬出來獨立謀生開始,生活孤獨困苦,前途也是一片渺茫。經曆了《紅樓春上春》的恥辱,《喝彩》《失業生》之類的不良配角之後,第一次飾演有豐富內涵的主角,而且還是跟譚家明這麼有文化內涵的導演合作,自然是很幸運的事,他的春天也從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