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和生沉默地搖頭。
潘生見他唇周泛了青,又說:“那你去車裏等著好了。”
陸和生不應,抬起眼往遠處的海上望。黑乎乎的海上隻有若有似無的光,岸上的人總期盼著有一豆光是來自那艘輪渡的。可惜等了又等,隻有無盡的海風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像鷹的翅一般。
好在那艘輪渡在曙光破曉之前出現在了海上。潘生對著一望無際的黑海盯久了,猛地見到一束亮堂堂的光時,還以為是東方將白。輪渡停靠在北厝碼頭,岸上的人一窩蜂地上前,潘生一眼就看到了江展眉被陸和茗攬著走下了船,後麵還跟著老杜。她身上披著陸和茗的大衣,頭發濕唧唧地搭在肩上。潘生笑著想,難得看到她的頭發這樣柔順。
潘生又看向陸和生,見他的肩頭忽然沉了下來,他轉頭說:“潘潘,你去叫老杜過來,我們也該回去了。”講完他便轉身就走,然後徑直上了車後座。
潘生愣了一下,接著又蹦又跳地朝剛上岸的三人揮手。江展眉疲倦的眼觸到他,愣怔道:“你怎麼在這?”
陸和茗見到潘生,臉都變得陰鬱下來,潘生也不想跟他多話,隻看著江展眉說:“我跟生哥都……”
陸和茗打斷他:“小眉,坐我的車回去吧。我還沒跟你家裏說。”
江展眉抹了一把眼睛,滿臉倦怠的點點頭。
老杜在後麵也被凍得直哆嗦,潘生把外套脫下來遞給他,他道了謝,又與江展眉對視一眼。
她說:“對不起,要不是我非拉你上島,你也不用經這一遭。”
老杜把衣服穿上,乏力地擺了一下手,“我倆患難之交了,還講這些。”
說完兩人都笑了一下,隻是笑的都有些萎頓。
陸和茗摟著江展眉的肩不撒手,他糊弄般地朝老杜點了一下頭,就帶她走向一輛停在不遠處的轎車處,那車的車燈大開,兩道光把濕漉漉的水泥地和沙灘都一同打亮。潘生拍了一下老杜,示意他走向另一輛黑色轎車。四人分路而行。
老杜剛上車,就吐出一口白氣。他又回過頭,驚訝道:“陸老板,你怎麼也在這?”
潘生坐上駕駛座,發動了車子,“我和生哥收到消息就趕過來了,等了你們一晚上呢。”
陸和生稍稍提了一下嘴角,衝老杜說:“辛苦了,現在送你回去。”
老杜撇嘴,簡直要感激涕零:“老板,你真是好老板。”
潘生透過車窗看到不遠處的江展眉站在車門前甩了一下濕發,陸和茗轉身將她披著的大衣攏緊了些,接著為她開了車門。潘生不服氣地瞥嘴,心裏默念了句“倒是便宜他了。”再抬眼看向後視鏡,見陸和生不知何時扣了頂帽子,他把頭往後仰靠在車背上,又抬手把帽子往下拉,蓋住了自己眼睛。
老杜抹了把臉,還在說著:“我就知道你們混兄弟的是最講義氣的!當初我進你們茶廠,周圍就有人勸我啊,說這可是黑社會辦的茶廠,就算開的價錢高,也怕是有命賺沒命花。我這要是一個不小心惹老板不高興了,就要被毒打一頓……”
潘生嫌他話多,聲音還悶,像蚊子似的嗡嗡不止,怕自己聽久了會被他催眠。於是便開了一半車窗,想讓風灌進老杜嘴裏,興許他凍久了自然就會閉嘴。
潘生開車時,不敢像昨晚的陸和生那樣不管不顧,橫行直撞,隻敢穩步前行,於是直到第二天清晨,三人才剛剛到達南州城。
潘生到了家便倒頭就睡,隻恨不得能睡到改天換地之時。再醒來,窗外天朗氣清,往遠處瞧,海水已是藍湛湛的。他洗了把臉,右手食指勾著鑰匙串,吊兒郎當地出了門。他一直走到不遠處的南厝碼頭,聽到陣陣輪渡的汽笛聲與海鷗的啼鳴,忽然悵惘起來,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潘生把鑰匙塞回兜裏,準備走完整條日新路——說不定還能遇到江展眉,反正他們兩家離得也不遠。於是他挺直了腰,信步至江家附近的小石階,又爬到最高的那層石階上,坐下來扔石子玩。也不知坐了多久,麵前的石板路浸了一層薄薄的橙色,潘生抬頭,已是日落西山之時。
他忽然有一種泄了氣的感覺,於是把自己手中的小石子都扔掉,又晃晃悠悠往南走,落日在頭頂上似墜不墜地掛著,餘輝像流出來的血一樣灑滿整座城。潘生停下腳步,他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陸記茶餐廳的大門口,那麵換了兩次的玻璃門正映著他的清瘦的身影。
就在他的影子中,還嵌了一個人影,比他矮一些,正透過玻璃衝他揮手。
江展眉從餐廳裏一溜煙跑出來,蓬勃的發絲隨著風打轉,撲撲地追在她後腦勺處。
“你怎麼在這?”
這句話是兩人同時問出口的,這樣的默契又讓他們相視而笑。
潘生答:“睡了一天,隨便逛逛。”
江展眉笑道:“昨晚真麻煩你哦,”她撓頭,“冒著大雨在那等我們,我怪不好意思的。”
潘生跨了一步,站在她旁邊。
“是我和生哥。”
“什麼?”
“昨天是生哥打電話給的陸老九,讓他去接你的。我們倆在碼頭等了一晚上呢,後來看到你上岸了,生哥就回車上了。”
江展眉睖睜一會兒,才道:“哦,那我明天上班的時候去謝他。”
潘生笑道:“你是該謝他,他一得到消息就飆著車去了潮音鎮。你別生他氣了。”
“我生什麼氣?”
“你昨天跟生哥在茶廠拌嘴,我還以為你當時會扭頭就走,不跟我們同流合汙了。”
“那我總要為五鬥米折腰呀。我要是有那個底氣轉身就走,當初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找他了。”
潘生瞥到服務員端著盤子穿梭在茶餐廳中,腦中閃過一道身影,便問道:“花鼠怎麼樣了?”
“誰?”
“阿浩。”
“哦——”她拖長了音,“難為你還掛念他,”她翹起嘴角,諷刺地笑,“斷了隻手指還能幹活,不過被調去後廚了,怕客人看到嫌棄。”
潘生見她又要陰陽怪氣,趕緊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去茶廠上班?”
“今天休息好了,就明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