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我都是說給帶著某些純潔心靈的人傾聽的。至於聾子,即那些連自己的心靈低語都聽不見的人,我寄之以極大同情。他們的命運之於我的聲音,酷似我的命運之於他們的耳朵。
以上所說清清楚楚,隻不過是消極了些,我也不認為那是實現阿拉伯國家團結、親善乃至獨立的最佳途徑……積極的途徑則被限製在兩件基本事情中:其一,在純粹的公立學校教育青年一代,用阿拉伯語向他們講授知識和藝術,由此而產生精神上的親情和心靈上的獨立;其二,利用土地,開發資源,通過東方工業,將那些原材料轉化成民眾所需要的食品、東方服裝和東方住所,優之而產生經濟合作,繼之而來的是政治獨立。
問:阿拉伯國家人民應該借用西方文明要素嗎?這種借用的數量、適度是什麼?
答:在我看來,這個問題的秘密不在於東方應不應該借用西方文明要素,而全部秘密在於東方拿來了那些要素之後能否利用它。
三年前,我曾說國,過去西方人拿走我們做出來的東西,他們進行咀嚼、下咽,然後把有用的東西轉化到西方實體中去。現在東方人則拿來西方人做的東西,然後咽下去,沒有轉化到東方實體內,卻將他們變得像西方人,這正是我所擔心和厭惡的情況。因為這種情況向我表明,東方時而像一位臼齒全脫落的老朽,時而又像沒有長全牙的孩子。
最近三年來,我發表了許多想法,而這個想法仍然與我形影不離;我過去所害怕和憎惡的,如今仍然害怕、憎惡。還有一件事,令我感到恐懼和失望。那就是今天的歐洲在模仿美國,並緊跟其步伐;與此同時,阿拉伯東方在模仿歐洲,將歐洲作為榜樣。我的意思是說,阿拉伯東方變成了模仿者的模仿者,變成了影子的影子。我是說海綿變得不再吸水,隻是等吸從另一塊海綿滲出來的一點兒水。這便是極端的柔弱,這便是徹底的依靠他人,簡直就是極端愚蠢和盲目。因為東方人是不需要乞討的,更何況是向乞討者乞討呢?
假如東方能夠借用來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並且這些借用來的東西不會變成自己所知道致命毒藥的話,那麼,我定是第一個主張借用者。假若東方人能夠借來自己需要的東西,並且這些東西不變成其所得到的東西的墳墓,那麼,我定是拿來、移植和效仿的支持者。但是,我觀察過,發現東方人靈魂裏的創造性天質是一把細弦吉他,其天然音質不同於任何一把西方吉他的任何一根弦的音色;東方人不能將兩個不同音調裏的輕重音不傷其一或兩個俱不傷害地集合在一起。
我們常常聽到膚淺的人們這樣說:“看日本啊,人家借用了西方文明,人家就進步了,成功了,地位提高了,已經能和西方強大的國家平起平坐。”
可是,日本在他們本國的哲人、思想家和文學家的心目中,當日本追隨西方文明之時,丟卻了他們自己的特有文明。那些大家們說,日本人民效仿歐美時,失去了自己的意識、本性、道德、藝術、技藝和心靈的平靜。那些人還說,日本的軍事勝利,實質上是精神上的巨大失敗。他們說,日本人從德國、美國學到怎樣製造的裝甲車、大炮和軍械摧毀了日本文明中的美好的、高尚的、有生機的和有益的東西,而結出的果子隻有醜陋、拙劣、狡猾和荒謬。
在東方,在我們的舊家裏,有無數寶貝、武器和珍品,但雜亂無章地堆放在那裏,被一層灰塵蒙蓋著。眾所周知,西方人善於整理排列,技藝登峰造極。他們將自己的缺點加以整理排列,顯得就像了不起的優點;假若他們將自己的優點加以整理,看上去就像絕妙奇跡。如果非借用不可的話,我們就向西方借用這種技術吧,但有一條,別的不要借用。
[1]在此一定要向文學家朋友、紀伯倫紀念館館長沃西卜·基魯茲先生致謝。多蒙基魯茲先生提供紀伯倫的手稿,才編選成就了這本《紀伯倫詩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