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這光會熄滅,這愛情會退隱,這願望會消逝?莫非死神將毀掉我們建造的一切,大風會把我們的一切言語吹走,陰影會把我們的一切作為遮掩?
難道這就是生命?它是已經消隱、蹤跡皆無的過去;它是緊追過去的現在;它是毫無意義的未來,隻是已經閃過,變成了現在或者過去?難道我們心中的一切歡樂和我們靈魂中的一切痛苦都已消退,而我們全然不知其結果?
難道人就是這樣,像大海的泡沫,時而浮在水麵,時而被微風一吹便消失,仿佛不曾有過似的?
不,憑我的宗教起誓,生命的本質就是生命。生命的起始不在子宮,它的終點也不在墳墓。這些歲月隻不過是無始無終永恒生命的一瞬間。今世年齡及其一切,隻不過是被我們稱為可怕死亡的蘇醒旁邊的一個夢。那的確是一個夢,但我們在夢中的所見所為將與主同在。
蒼穹可容下發自我們心中的每一絲微笑和每一聲歎息,並且保存源於愛的每一吻的回音。天使數著痛苦從我們眼角裏滴出的每一顆淚珠,又把我們情感中的欣喜創作的每一首歌送到遨遊在無邊無際天空中的靈魂耳裏。
在未來的世界中,我們將看到情感的所有起伏和我們心靈的所有震動;在那裏,我們將領悟我們神格的本質;而現在,我們為失望因素所推動還在蔑視那種神格。
被我們今天稱為弱點的迷誤,明天將顯示為人生完整鎖鏈中必不可缺的一個環節。
我們現在不報償的辛勞,將和我們一起生存下去,並將宣揚我們的光榮。
我們承受的災難,將成為我們來日的桂冠。
此外,假若那位善歌的夜鶯——濟慈——知道他的歌仍然在把愛美的精神播向人的心靈,那麼,他定會說:
“請在我的墓石上刻下:此處長眠者,其名用火書在天幕上。”
廢墟之間
月亮給太陽城周圍的叢林蒙上一層美麗的麵紗,萬物被沉寂籠罩。那大片的廢墟,看上去好像一位巨人,仍然在無情地嘲笑長夜帶來的無窮災難。
就在那時,憑空冒出兩個幻影,活像由藍色湖麵升騰而起的蒸氣,坐在歲月從那座奇異建築物連根拔起的大理石柱上,注視著魔術舞台似的四周。片刻過後,其中一個幻影抬起頭來,用類似於遙遠空穀中回蕩的回聲一般的聲音,說:
“親愛的,這就是我為你建造的殿堂的遺跡,而那裏則是我為討好你而建造的宮殿的廢墟;如今,都已坍塌,隻剩下了斷壁殘垣,但它足以向世人說明,我曾付出畢生精力,役使平民,為擴建它而創造的光榮業績。親愛的,你仔細看哪!種種因素破壞了我建造的城池;世世代代瞧不起我主張的哲理;健忘絕症丟棄了我建立的王國。如今,我這裏剩下的隻有你的美姿產生的愛情時光和你的愛情複活的美的結果。我在耶路撒冷建造了禮拜堂,祭司們將之奉若神聖,之後被歲月摧毀;我在自己的心中建造了愛情的殿堂,主奉之為神聖,任何力量都破壞不了。我曾耗平生精力探索事物的種種現象,要求物質的成果開口說話,人卻說:‘多麼英明的國王!’天使則說:‘好一個小智士!’之後,我看見了你,親愛的!我把愛情與思念之歌唱給你聽,天使感到高興,而人卻未曾留心……我為王的歲月就像重重障礙,將我的幹渴心扉與穩定在萬物中的美麗靈魂隔離開來。當我看到你時,愛情蘇醒過來,摧毀了那些障礙。我為自己空耗的歲月感到惋惜,終於向失望潮流投降,認定太陽下的一切東西全是虛假的。我打造了鎧甲,鑄就了盾牌,各個部落都懼我三分。當愛情照亮我時,我受到了蔑視,就連我的臣民也把我低看三分。但是,當死神降臨時,我把鎧甲和盾牌埋在了土裏,帶著愛情去投奔上帝。”
片刻沉寂之後,第二個幻影說:“就像花兒從土裏得到馨香和生命一樣,心靈從物質的弱點和錯誤裏汲取力量能夠與智慧。”
當兩個幻影結合為一個幻影時,便離去了。過了一會兒,空中傳來這樣的話,回蕩在那個地域:“永恒世界隻保存愛情,因為愛情像永恒世界一樣永恒……”
夢幻
此信呈S.L子爵夫人,權作複函。
青春在我前麵走,我緊緊跟上他的腳步。當我們來到一片遙遠的田野時,青春停下腳步,仔細觀看漂浮在夕陽光上的雲朵,那雲朵好像一群雪白的綿羊;再看那些樹木,但見光禿枝條直指天空,仿佛要求天歸還它那繁茂的葉子。我問道:“青春哪,我們現在哪裏?”青春回答:“我們在困惑的田野上。你要當心呀!”我說:“我們回去吧!因為此地一片淒清,我好害怕;白雲和光禿禿的樹木,使我感到悲傷。”青春說:“忍耐一下!困惑乃是知識的起點。”然後,我留心觀看,忽見一位仙女正在朝我們靠近,像是幻影,我禁不住驚叫:“這是誰?”青春說:“她是墨爾波墨涅[13],乃朱庇特[14]之女,悲劇女神。”我說:“歡樂的青春啊,有你在我的身旁,悲傷與我何幹?”青春說:“她來這裏是為了讓你看看大地及其悲傷。看不到悲傷的人,也便看不到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