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傳說
在那條河畔,椰子樹和柳樹陰下,坐著一個農夫的兒子,靜靜地凝視著淙淙流淌的河水。這個青年自幼長在田間,那裏的一切都在談情說愛:樹枝相互擁抱,花兒彼此依偎,鳥雀對歌爭鳴。整個大自然都令人精神振奮,賞心悅目。這青年才二十歲,昨天在清泉邊看見一位姑娘坐在眾少女中間,一眼便愛上了她,正所謂一見鍾情。時隔不久,小夥子得知那姑娘是位公主,於是自我埋怨起來,連聲責備自己;但是,自責並未使自己的心放棄那種愛情,久未見麵也未能使他的精神脫離現實。人在自己的心與神之間,就像被夾在南風和北風之間的柔軟枝條,搖搖晃晃,原地不動。
青年凝神注視,但見紫羅蘭花生長在延命菊花旁邊,隨之聽到夜鶯與鳦鳥低聲交談,於是情不自禁,深感孤獨,哭了起來。小夥子深深陷於相思的幾個時辰,在他的眼前就像幻影一樣閃過。他的情感與眼淚同時溢出,不禁說道:
“啊,這是愛情在戲弄我呀!愛情把我當作笑柄,把我引向那樣一個地方:在那裏,希望被當作恥辱,意願被視為下賤。我所崇拜的愛神,已經把我的心高高舉上王宮,卻把我的地位降低到農家茅舍,又將我的靈魂引向一位美麗的仙女,然而那仙女不僅被無數男子包圍著,而且享受著崇高尊榮……愛神哪,我完全順從你,你要我做什麼?我曾跟隨你步上火路,受盡烈焰燎烤。我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我張口說話,說出的全是悲傷。愛神啊,思念之情滿懷強烈的精神饑渴將我緊緊擁抱;這種饑渴得不到情人的親吻,它是決不會消退的。愛神啊,我是個弱者,而你是強者,為何還要與我爭高低?你公正大度,我是個無辜者,你為什麼還要欺負我?你是我的唯一支持者,卻為什麼還要貶損我的尊嚴?你是我的依靠,為什麼拋棄我?假若我的血未按你的意願流淌,你可以潑掉它;如果我的雙腳沒有行進在你的路上,你可以讓它癱瘓。你盡可信意對待我的軀體,但請讓我的心靈在你羽翼下飽嚐這靜宜田園中的美麗風光和歡樂……千條溪水都向著自己的戀人——大海——流淌;萬朵鮮花均朝它們的情侶——陽光——微笑;天上烏雲總是衝著它們的追求者——穀地——降雨。而我的心事,溪水不理會,花兒聽不到,烏雲摸不著。我獨自受苦難,孤處戀情中,遠離心上人;她既不想讓我成為她的父王軍中的普通一兵,也不願意讓我做她宮中的一名仆人。”
說到這裏,青年沉默片刻,仿佛想向河水的嘩啦流淌聲和樹葉的沙沙響聲學一些詞語。然後又說:“你,我不敢直呼姓名的人兒,與我隔著莊嚴幕幔、雄偉高牆的人兒啊,我那隻有在絕對平等的天國才能相見的仙女,利劍聽你使喚,萬眾在你麵前俯首,錢糧庫及寺院的大門為你洞開!你占據了一顆愛神敬重的心,你奴役了一個主神推崇的靈魂,你迷住了昨天還在這田中自由勞作的人;如今,他已變成了戴著愛情枷鎖的俘虜。美麗的姑娘,我看到了你,方才知道我為什麼來到了這個世界。當我知道你的地位高,同時看到自己的低賤時,便曉得主那裏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同時也曉知了把靈魂送往愛情不受人類法律約束的地方的必由途徑。當我看到你的眼睛時,我就相信這種生活就是天堂,而天堂的門就是人的心扉。當我看到你的高貴與我的低微就像巨人與雄獅相互搏鬥時,深知這塊土地已不再是我的故鄉。當我看見你坐在你的女友們當中就像玫瑰花居於香草中間時,我猜想我的夢中新娘已經化為肉身,變成了像我一樣的人。當我洞悉到你父王的非凡尊貴之時,我意識到要采摘玫瑰花必定會碰到利刺,它會刺得手指流血;甜夢收集起來的一切,會被蘇醒驅散……”
這時,青年站起身來,心灰意懶、悲傷失意地朝清泉走去,邊走邊說:
“死神哪,救救我吧!芒刺扼殺鮮花的大地已不適於居住。快使我掙脫愛神被逐出王位、高貴威嚴取而代之的歲月吧!死神啊,快來救救我吧!永恒天國比這個世界更適合情侶相會。死神呀,我在那裏等著我的意中人,我將在那裏與她相見。”
青年行至清泉旁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開始從田野上收起自己那金黃色的飾帶。他坐下來,禁不住淚水簌簌下落,直淌入公主留下的腳印深處,隻見他的頭低垂在自己的胸脯上,仿佛在全力阻止自己的心從胸中掉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