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一代宗師(3 / 3)

老天夜半清興發,

驚起妻兒睡夢間。

翻倒墨池收不住,

複雲湧出一天山。

在巴西“八德園”居住的十七年中,張大千平日足不出園,埋頭作畫,養精蓄銳,做進軍世界畫壇的準備。1956年大千在日本東京舉行了盛大的展覽,引起了當時正在東京旅遊的巴黎羅浮博物館館長薩爾的興趣,於是不久以後,張大千便被邀請到巴黎,展出了三十幅代表作品。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藝術薈萃的巴黎。這次展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中一幅《秋海棠》被國際畫協會推選為全球最偉大的畫家傑作,並獲得金質獎章。中國的繪畫藝術,終於在張大千的努力下,獲得了世界的崇高榮譽。

在他流連於巴黎期間,曾到尼斯港會見了法國世界級繪畫大師畢加索。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張大千久仰這位現代藝術大師,來到巴黎以後很想會晤一下畢加索。但是,張大千的朋友擔心畢加索架子太大,瞧不起東方畫家,所以,不願讓張大千去。

張大千心裏很是不服,他一定要見畢加索。正巧報載畢加索翌日將到埃城附近一個小鎮主持一個陶器集會的開幕式,而畢加索古堡式的別墅就在附近,所以張大千不揣冒昧,請翻譯電約畢加索。畢加索也在報紙上看到了這位轟動巴黎畫壇、美鬢飄逸的東方畫家,所以回電,約張大千翌日會場上會麵。

第二天,張大千和夫人及華裔畫家趙無極,一同前往埃城小鎮。到了那裏,人們像潮水一樣擁著畢加索,他也好像忘了與張大千的約會,因此,張大千一行受到了冷落。大千的陪同翻譯非常氣憤,上前質問畢加索,畢加索才恍然大悟,因瑣事纏身,約定第二天到他的別墅進餐敘談。

1956年7月29日,豔陽高照,張大千夫婦到了麵對地中海的一座城堡式的別墅,這位西方藝術大師夏天在家裏從不穿上衣,因為張大千和夫人前來,為尊重女士,所以破例穿了一件花紋襯衫,而且也穿上了長褲和皮鞋,盛情接待了張大千,並把大千請到他的畫室敘談。談話間,畢加索拿出五大本他習中國畫的作品,請大千指教。

張大千一看便知道他是習齊白石的畫風,簡簡單單的幾筆勾勒,雖然顯出他運用線條的功力,但是缺乏中國畫講究的“墨分五色,層次互見”的特征。

張大千委婉地解釋中國繪畫講究精神與玄象,不必過分追求形似,畢加索頻頻點頭,也發表了一番驚人的見解。

畢加索說:“西方沒有藝術,這個世界上談到藝術,第一是中國人的藝術;其次是日本人的藝術,當然,日本藝術又源自中國;第三是非洲的黑人有藝術。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中國人、東方人要到巴黎來學藝術?”

這一席發自肺腑的話使張大千異常激動。在異國的土地,世界級的繪畫大師,對中國藝術給予崇高評價,使他感到無比的自豪。

畢加索平生不喜歡拍照,那天在張大千夫人的請求下,在古堡的庭院中,高高興興地與張大千夫婦拍了照片,臨別時畢加索贈給張大千一幅《西班牙牧神像》,並按照中國畫的習慣,在畫上題道:“贈張大千,畢加索1956.7.28.”

此時的畢加索七十五歲高齡,張大千五十七歲。其時正值畢加索聲名最盛之時,而張大千亦備受推崇。

回到旅館,張大千為畢加索補畫了一幅《墨竹》並題曰:“畢加索老作家一笑,丙申之夏,張大千爰。”

第二天,張大千和畢加索會晤的消息在巴黎各種報紙上廣泛報道,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稱這次會晤是“中西藝術史上值得紀念的年代”“藝術界的高峰會晤”。有的美術評論家認為:“這次曆史性的會晤,顯示近代中西美術界有相互影響、調和的可能。”

時光荏苒,十多年過去了,1968年張大千七十大壽時,曾感慨地畫了一幅自畫像,並題詩曰:

七十婆娑老境成,

觀河直覺負平生。

新來事事都昏聵,

隻有看山兩眼明。

心情的蕭然躍然字裏行間。為什麼在功成名就之時會有如此落寞的心情呢?那是因為他曆盡千辛萬苦經營的“八德園”,即將要忍痛放棄。

由於巴西政府準備在“八德園”附近修建水壩,按設計規劃,這一帶將被淹沒,所以政府要征收。

1969年,就在完成《長江萬裏圖》長卷以後,張大千忍痛離開了他經營多年的“八德園”。那裏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曾經花費過他的心血,一旦離去,心中的失落是難以言表的,但是他還是帶著夫人、兒子、女兒及一家人移居美國西海岸舊金山南觀光小城□□卡彌爾的臨時居所“可以居”。

“可以居”比起“八德園”的寬敞與氣魄來,簡直不能同日而語,但環境非常秀美和壯觀,它的附近是頗負盛名的“十七裏海岸”,怒濤拍岸,岩石奇特,蒼鬆處處,如茵的草坪,奇花異卉,珍禽馴鹿,海中有小島,海鷗群集,白浪滔滔,真可謂人間仙境。

取長補短,漸漸地大千心裏也就平靜了許多,在“可以居”的日子裏,張大千陸續在美國洛杉磯美術館、舊金山美術館、台北故宮博物館以及香港大會堂舉辦了畫展。

1972年剛過春節,他終於在“十七裏海岸”內找到了一處地方,“十七裏海岸”曲折而壯闊,公路兩旁到處是一片花海,他看中的新居地點不靠海,但是數棟平房周圍盡是茂林修竹,濃蔭垂碧,青翠欲滴,對於長久患眼疾的張大千,多看一些綠色的景致,對他是有益處的,於是他就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命名為“環蓽庵”,並有《移家》詩雲:

萬竹叢中結一龕,

青□傳守自潭潭;

老依夷市貧非病,

久待蠻姬語亦諳。

得保閑身惟善飯,

未除習氣愛清潭;

呼兒且為開蘿逕,

新有鄰翁住屋南。

以前在國內各地時,張大千從來不親自構築園囿,上海的租界、蘇州的網師園、北京的頤和園聽鸝館、青城山的上清宮,自從到了北美洲以後,施展開拓精神,把畫麵上的構想和創意,適度地轉到實際園林上,憑借經營“八德園”的豐富經驗,他把“環蓽庵”修建得井井有條。曲徑小路、竹亭梅園,幾經尋覓,運來一塊重達五千公斤的巨石置於梅園,並題為“梅丘”。

在“環蓽庵”居住期間張大千創作了大量的作品,還在美國舊金山美術館舉辦“張大千四十年回顧展”。又先後在台北、香港、漢城等地舉辦大型畫展。1974年,美國加州太平洋大學授予張大千“人文博士”榮譽學位。

在美國的“環蓽庵”雖然風景優美,但是地處荒僻,而且這時的張大千已年近八旬,體弱多病,所以就醫十分不方便,經常千裏迢迢跑到紐約哥倫比亞就醫。基於健康原因,前後醞釀了一年的時間,張大千終於1978年8月舉家遷居台灣省台北市,覓地建屋做“長住久安”的打算了,開始在旅館中住了一段時間,後又遷到台北市的“雲河大廈”。然而由於畫室自然光線不足,通風設備不夠,一生酷愛大自然景物的張大千,頗不習慣。

他想找處有山有水的地方,不脫離都市的繁華,但卻能享受到鄉野的寧靜,能夠與朋友交流,又能讓他有安心作畫的時間及空間,這才是他理想的居住環境。

尋尋覓覓,前後馬不停蹄地不知看了多少地方,一年過去了,又是歲暮春回的季節了,終於看上了台北近郊外雙溪中遊的一處三角地帶,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張大千激動不已,十分滿意,立即買下。

他按照北京“四合院”的格局,建起一幢有走廊連接的二層樓住宅,並按自然的地形,設計了內外花園,“環蓽庵”的重達五千多公斤的“梅丘”,也由船運回,許多的花木及盆裁也遠由巴西的“八德園”及美國的“環蓽庵”用飛機運來。另外則就地取材,不惜重金購買,曆時一年修建完工,門樓上懸掛著“摩耶精舍”的匾額。“摩耶精舍”的命名,取自佛經典故。

整個建築群遠遠望去“兩山聳峙,溪水中流,流泉清越,翠竹叢生”。近前觀看,成直角形的兩道長堤與四合院兩層建築之間,形成一個後花園,由“梅丘”和“影娥池”兩部分組成。因大千酷愛梅花,鑒於古人有“梅林”、“梅村”、“梅苑”、“梅園”,才把巨石題名“梅丘”,並把它作為百年之後的墓碑看待,間有《題梅丘石畔梅》,詩雲:

片石峨峨亦自尊,

遠從海外得歸根。

餘生餘事無餘憾,

死做梅花樹下魂。

他還效仿漢武帝的“影娥池”,意在池中映著月亮時,“對影成三人”,因他年邁,頭暈目眩,不能如李太白“抬頭望明月”,隻好“低頭望明月”。1981年7月,大千先生在“摩耶精舍”畫《廬山圖》。

張大千一生遍遊中外名山大川,卻從未登過廬山。他曾有一個宿願,希望祖國統一後,能一登廬山,再過溪亭上坐憩一回,飽覽廬山景色,但很遺憾,他這個心願,在他有生之年未能如願。

張大千極其任性,晚年更是返老還童,像個淘氣的孩子。有時他還“偷嘴”,有時夜裏進城看戲。據他自己說,看花木鳥獸蟲畫、聽戲,都能有助於他作畫的靈感。

張大千1983年3月因病住院,與病魔搏鬥了25天後,一代國畫大師終於4月2日上午8時25分病逝於台北。畫壇一代宗師與世長辭,引起海峽兩岸炎黃子孫的無限哀思。數十年來,大千先生為了弘揚中華文化,繼承和發展我國的繪畫藝術,把中國的傳統文化藝術介紹給世界,進行了長期不懈的努力,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的逝世是中國美術界的重大損失。

4月2日,新華社發布了張大千先生逝世的消息:

台北消息,著名的中國國畫大師張大千因糖尿病、腦血管硬化和心髒病複發,醫治無效,於4月2日晨在台北逝世,終年84歲。……

接著,《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各家報紙都紛紛刊載了張大千先生的逝世消息,並發表了大量紀念張大千先生的文章、照片、作品、唁電、挽聯、悼詞,沉痛悼念國畫大師。

台灣的報紙也發表了題為《張大千先生千古》的社論:

大千先生是名滿天下的大畫家,是崇尚自然的詩人、書法家、藝術鑒賞家,更是代表著中華文化精神的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

大千先生以他的畫、他的詩、他的藝術生命和人格,為中華民族伸張正氣,他對民族的凜然大節和他在藝術上的卓絕成就,將永傳不朽,永遠為世人敬仰、懷念。

美聯社發布消息和評論:

把現代美術和中國古代美術形式融合一體而成為中國最傑出的畫家之一的張大千先生,今天因患心髒病,在台北總醫院逝世……

法新社報道說:

最著名的現代中國畫家之一張大千逝世消息傳出後,他的畫的價格立即上漲了……

4月4日,中國美術家協會從北京致電居住在台北的張大千家屬,對先生的逝世表示哀悼。唁電說:

驚悉大千先生在台北不幸病逝,至感悲慟。先生中國畫藝成就傑出,向為人所仰慕,他的逝世也是中國美術界的一大損失。特電致哀,以表海內朋友念慰。

遵照大千先生的遺囑,除將自作書畫留給家屬外,他所藏的古人書畫文物和家宅“摩耶精舍”的房屋全部捐給台北市。並提出喪禮中不接受花圈、挽幛及奠禮。

4月14日,依照大千先生的生前遺願,先生遺體於上午10時30分在台北市立殯儀館火化。

4月16日,張大千先生的喪禮在台北市立殯儀館舉行。因先生生前曾向人言:“至痛無文。”主張喪禮應力求簡單、隆重,故治喪委員會依先生遺願,不發訃文,不收花圈,靈堂正中掛著大千先生的遺像,周圍是黃白相間的花叢,真正做到了簡單樸素而隆重肅穆。

治喪委員會的挽聯是:

過蔥嶺、越身毒、真頭陀苦行,作薄海浮居,百本梅花,一竿漢幟。

理佛窟、發枯泉、實慧果前修,為山同生色,滿床退筆,千古宗風。

上午8點,由大千先生的家屬先行家祭。麵對著先生的遺像和骨灰,張夫人率兒孫再度傷心痛哭。

10點30分,公祭完畢。在哀樂聲中,由大千先生之子張葆羅捧著先生骨灰盒,步上靈車開住“摩耶精舍”。

中午12點,張大千先生的骨灰被安葬在“摩耶精舍”中的“梅丘”巨石之下。一代畫壇宗師就此長眠,留給後人無限追思。

張大千先生去世後,北京、上海、成都、重慶、台北、高雄都先後舉辦了張大千先生遺作展,以告慰大千先生在天之靈,海峽兩岸的同胞深深敬仰這位國畫大師。

張大千的一生仿佛就是一部“中國美術史”,融合了古今中外各家之長,是畫壇怪傑,也是一代宗師,他不但消化了傳統技法,更吸收了外國抽象表現繪畫的精神。他行萬裏路,讀萬卷書,不僅擴展胸懷而揚畫意,而且具備了傳統和現代的風采。

張大千的氣度、風範和談吐,承襲了中國傳統的風貌,氣質高雅,自然親切,有著持之以恒、活到老學到老的精神。有人說張大千:“虛懷若穀,氣象雍容,由於謙衝風度,造就了氣勢雄偉的風格。他的藝事已與自然結合一體,正如他的人生與自然合而為一是一樣的,隨心所欲而不墨守成規,達到了藝術創作的最高境界。”他崇尚自然,悠遊自在,更富民族精神,正氣凜然,具有高風亮節的君子之風,雖然生活在現代社會,卻陶醉在古人的精神生活之中,所以有人說他是“現代的古人”,認為他的逝世,不啻為中國藝術家傳統的瀟灑形象注上了一個“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