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一代宗師(2 / 3)

以前常有人說,中國文化多受西方文化影響,張大千研究了敦煌壁畫以後,認為這種觀點不確切。敦煌壁畫所繪的人物,可以作為考證曆史的依據,從這一點上說比藝術欣賞價值更為重要。

大千麵壁兩年六個月,曆經千辛萬苦,在蘭州舉辦了“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受到各界人士的矚目,其後又在重慶、成都相繼展出。這不啻是喚起中國文藝複興的號角。

當時報刊評論說:“敦煌學,今日文化學術研究的主流也。大千先生臨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畫,介紹於世人,使得窺見此國寶之一斑,其成績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範圍。何況其天才獨具,雖是臨摹之本,兼有創造之功,實能於民族之藝術上另辟一嶄新境界。其為敦煌學領域中不朽之盛事,更無論矣。”

近三年的琢磨、研究、觀察、分析的結果,張大千著有一篇學術性的研究報告,題目是《談敦煌壁畫》,這也是張大千一生僅有的一篇畫論,由張大千口述,別人筆錄,內容大致可分為五個部分:

第一部分:概述敦煌壁畫的起源、來龍去脈,並將敦煌壁畫分為佛像、人像、鳥獸、花木、樓閣、器皿、故事、山水、圖案等九個部分。

第二部分:闡明敦煌壁畫出自名家之手,並非工匠所畫。

第三部分:論述了魏、隋、五代、西夏等不同時期的繪畫風格,其中以唐代畫風為最精到。

第四部分:總結分析了敦煌壁畫的優點。一是規模宏大;二是技巧嫻熟;三是內涵精深;四是保存的得失。

第五部分:敦煌壁畫對後世畫壇的影響。一是佛像人像畫的興起;二是重視線條的運用;三是繼承傳統的染色技巧;四是使畫風趨於博大;五是畫麵充實,構圖飽滿;六是對佛像有了新的認識;七是畫中女性人物形象豐滿;八是曆史畫走上寫實之路;九是畫佛要運用超現實的方法;十是西畫不能統治中國畫壇。

著名的書法家沈尹然看了張大千臨摹敦煌壁畫展覽題詩雲:

三年麵壁信堂堂,

萬裏歸來須帶霜。

薏苡明珠誰管得,

且安筆硯寫敦煌。

1945年中國人民經過八年的浴血奮戰,終於取得抗日戰爭的勝利,全國人民歡慶勝利,大千畫了巨幅作品《西園雅集》和《大荷花》表達自己的內心喜悅之情。

接著張大千攜帶自己創作和臨摹的作品,先後到北平、上海展覽,造成極大的轟動。後應法國巴黎博物館的邀請舉辦畫展,旋即又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巴黎現代美術館的展出,又被邀請到倫敦、日內瓦、布拉格等地展出,均獲得極高的評價。

當時的北平人文薈萃,碧瓦紅牆,濃鬱的書香、醇厚的人情以及深邃的文化氛圍,使他眷戀不已,因此他決定以重金買下一所前清的“王府”,但是後來因為遇到了罕見的三幅古人名跡,便舍棄了“王府”而購買了三幅古畫。

這三幅古畫是《韓熙載夜宴圖》、《瀟湘圖》、《江堤晚景》。《韓熙載夜宴圖》是南唐(937-975)畫院待詔顧閎中奉旨,後主李煜想了解大臣韓熙載的生活情況,便命顧閎中潛入韓府,竊視韓家夜宴情況,回來後顧閎中靠目識心記得來的印象創作了《韓熙載夜宴圖》。畫中韓熙載(907-908)是一位有遠大抱負的政治家,具有多方麵的才能,詩文書畫及音樂無不通曉。因韓熙載是北方人而仕於南詔,到李後主時已是三朝元老,然而李後主對於江南以外的人士,尤其是來自北方的官員一向不太信任,對韓熙載才大位高尤為放心不下,因命顧閎中竊探韓熙載私下的生活情況,遂畫下這幅《韓熙載夜宴圖》。

《瀟湘圖》、《江堤晚景》為董源作品。

張大千得到這三幅珍品非常高興,據他自己回憶說:“在北平琉璃廠發現這些古畫時,觀後為之狂喜,覺得非買不可,可是索價奇昂,房子和古畫既然不能兼得,經過數度考慮,終將古畫買下。因為那所大‘王府’不一定立刻有主顧,而《韓熙載夜宴圖》卻可能一縱即失,永不再返,所以我把買房子的金條完全移用買畫。”

從此張大千無論走到哪裏都隨身攜帶這三幅畫,寸步不離,並自刻一方圖章“東南西北隻有相隨無別離”,印在畫卷上。

1949年中國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民解放軍先後奪取遼沈戰役、平津戰役、淮海戰役的勝利,最終把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趕到了台灣,建立了人民民主政權。此時的張大千居住在成都,國民黨撤離大陸不但卷走了巨額的財物,而且也軟硬兼施帶走了各行各業的專家、學者,張大千當然也在此列。有人千方百計想讓張大千離開大陸,國民黨的一些達官貴人絡繹不絕地踏進張家的門檻,三寸之舌鼓噪起來,言語中盡是誣蔑人民政府之詞,張大千處在輿論包圍之中。然而真正使張大千離開祖國的主要人物是國民黨軍政要員張群,由於他們是四川同鄉,而且都姓張,對古字畫尤其對八大山人、石濤有共同的愛好,因此兩情甚篤。張群也知大千的秉性,極少和他談政治。

張大千迷惘了,由於對人民政府的不了解,加之反動的宣傳,何去何從,他失眠了。

這時正好印度大吉嶺大學邀請張大千去講學,舉辦畫展,當年敦煌臨摹壁畫歸來,藝術界有一個爭論不休的問題,那就是有人認為敦煌壁畫是佛教藝術,敦煌壁畫就是印度藝術傳入中國的。張大千則不這麼認為,堅持敦煌壁畫是我國曆代藝術家融會貫通後的傑作,是中國人自己的藝術。他早有印度之行的想法,到印度進行實地考察,做番研究,以解開長久的謎團。

就這樣,在張群的幫助下,張大千帶夫人徐雯波女士到了香港。

一天,有人通報廖仲愷先生的遺孀何香凝老人來了。早在20世紀20年代張大千和何香凝、柳亞子、於佑任等先生在“歲寒三友社”有很深的交情,他們一起切磋藝術。張大千十分欽佩何香凝老人的人品,視她為前輩。聽說何香凝老人來訪,興奮地迎出門來。

兩人談話間,何香凝老人提出:

“張先生,請你畫一幅畫,送給一位朋友可以嗎?”

“可以,何先生為何客氣?不知是送給哪一位?”

何香凝想了一下說道:“送給毛潤之先生。”

一聽是送給新中國毛澤東主席,張大千眼睛一亮,高興地點點頭,然後拿起畫筆,畫了一幅他最為擅長的荷花。

這幅《荷花圖》長130厘米,寬64.7厘米。墨畫荷葉蓮花設淡色,左上角提款:“潤之先生法家雅正,已醜二月大千張爰。”旁壓兩方朱印。

圖中近處畫兩個舒卷自如、卓然而立的茂荷,遠景是掩映在荷影中的一朵白蓮。整幅畫麵清新秀美,散發著陣陣荷香之氣,給人一種生機盎然、萬象更新的印象。

大千畫完,放下筆十分誠懇地對何香凝老人說:“請代為轉贈,並請代向潤之先生問候。”

這幅畫現藏於毛澤東故居。

1950年五十二歲的張大千到印度的大吉嶺大學講學,並遊菩提伽耶等六大佛教聖地,後又到印度西南部旃陀石窟觀摩,考察壁畫及文物古跡。

大吉嶺大學位於印度北部風景區,峰巒高聳入雲,山巒幽壑,地勢高寒,清新宜人。當張大千漫遊到此,一下子便喜歡上這個地方,決定在此地看山看雲,吟風賞月,一住便是一年多。在這段日子裏,他的身體、精神都極佳,繪畫功力也正值巔峰狀態,日夜作畫,寄情遺興於筆墨紙張之間。

他在一幅《鬆蔭鳴琴圖》中題詩曰:

解道無聲勝有聲,

寄情將意一泉明。

懷人坐負三更夢,

得汝鬆梢缺月生。

雖然在印度大吉嶺山居清幽,雲海古木,然而大千一顆心卻始終夢係家鄉。青城山的晨霧,川江的煙雲……無時無刻不在他的腦海裏湧現。他曾作詩雲:

奪眼驚秋早,熊熊滿樹翻;

坐花□病客,濺血泣孱魂。

絳帳笙歌隔,朱樓燕寢溫;

青城在萬裏,飄夢接雲根。

正當大千舉棋不定,一個突發的事件促使他離開了印度。這年秋冬之間,大吉嶺一帶發生了一次大地震,山搖地動,一塊重達兩噸的巨石從山上滾落下來,差一點就砸在張大千居住的房子上。大吉嶺形同危地,無可留戀,就這樣大千帶領一家老小,還有幾隻印度猿回到了香港。

在香港居住了半年,他又舉家遷至南美。他選擇南美定居的理由有四個:

第一,南美地廣人稀,一切尚在待開發階段,受到文明的汙染最少。

第二,在香港經常要進行無聊的應酬,影響自己的創作。遠在異國,可以隔絕繁華,深思熟慮,施展功力,多作幾幅稱心如意的作品。

第三,可以借機把中國的藝術介紹給外國,西方人對中國的藝術了解得還很不夠,通過自己的作品要讓他們理解和認識中國藝術。

第四,中國許多的古代名畫,在衰落和戰亂年代流失海外,可以借此訪求,即使不能完璧歸趙,至少也可觀賞。

張大千在赴南美之前做了一件令許多人大惑不解的事。他將自己視為大風堂藏畫鎮室之寶的《韓熙載夜宴圖》、《瀟湘圖》等三幅古跡出售。《韓熙載夜宴圖》這幅價值連城的珍品僅賣兩萬美元。

人們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張大千無論在多麼困難的情況下,也沒有賣掉自己心愛的藏畫。張大千離開香港以後,國家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局長鄭振鐸先生專程從北京來到香港,從大千好友手裏購得了這三幅傳世之寶。人們這才恍然大悟。

1983年北京一家權威雜誌《□望》載文披露了這個謎底:“五十年代,大千先生先後把他珍藏的古畫《韓熙載夜宴圖》、《瀟湘圖》、《武夷放棹圖》賣給國內,現在珍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館。”

真相終於大白,張大千先生以他特有的方式將這三幅名畫賣給祖國,絕不是從金錢上考慮,而是他滿腔熱忱的愛國之情。

初到南美張大千選擇了阿根廷。這位中國繪畫大師的到達,轟動了整個阿根廷。阿根廷報紙電台紛紛報道,張大千這位美髯翁一時成了阿根廷的新聞人物。

張大千對阿根廷的民俗風情不甚了解,仍然抱著觀望的態度,自喻為春來秋去的燕子,並沒有常住久居的打算。他在風景秀麗的曼多灑租賃了一座很大的花園洋房,題名為“昵燕樓”,寓有暫時居住的意思。

他曾作詩讚美這裏的自然環境和怡然自得的心情,詩中雲:

且喜移家深複深,

長鬆拂日柳垂蔭。

四時山色青宜畫,

三疊泉聲淡入琴。

時隔不久,張大千又遷往巴西。他在阿根廷時結交了許多僑居巴西的朋友,大家把巴西說得像一朵花一樣,其中有兩個優勢使張大千動心,一是華僑眾多,在阿根廷總是和一些黃頭發、藍眼睛的外國人打交道,他希望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能多看到一些自己的同胞,聽到一些熟悉的鄉音。另一點是在巴西居住權容易解決,因為他在阿根廷住了一年,但居住權始終懸而未決,因此他決定再遷巴西。

當時的巴西正在吸引大批的移民共同開發,張大千看中了距離聖保羅七十五公裏的一個地方,這裏綠樹成蔭,溪流環抱,酷似成都平原。

這地方原是意大利藥房老板的柿樹園,約有二百七十畝,整個是密密麻麻的柿子樹,另外還種了兩千多株玫瑰花,恰好這個意大利人要回國定居急於出售,張大千便立刻買了下來。

說來也巧,甚至是命中注定的,張大千的故鄉古時稱“巴西郡”,而這裏小鎮讀音類似“摩詰”,大千便索性譯為“摩詰鎮”。

張大千的理想是要建一座中國式的花園,除了中國傳統式樣的房舍以外,要有假山、池塘、鬆林、梅園、奇石、曲徑、小亭,以及四季盛開不敗的花草樹木,還有各種各樣的盆景點綴。

待一切就緒後,張大千把庭園命名為“八德園”。池名“八德池”,取意於佛經中的“八德功水”。他為何取名“八德園”?大致有三種含義:

一是遵照中國傳統的“四維八德”,所謂“八德”就是“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表現出大千雖身居異域,不忘中國人的倫理道德。

二是該地原為柿子園,古稱“柿有七德”,據《酉陽雜俎》說:“柿有七德,一長壽,二多陰,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落葉肥大。”張大千又發現柿樹的葉子泡水喝可治胃病,因此加一德而成“八德”。

三是張大千排行第八,晚輩叫“八叔”,學生稱“八先生”,取名“八德”也有番情趣。

在二百七十畝的“八德園”中,修了一個三十多畝的池塘,養魚植荷,使這座偌大的園林平添了幾分生機。由於池水引不進來,因此“八德池”隻有依賴老天的幫助,許久不下雨池塘就會幹涸。有一次居然三個月不下雨,張大千因而憂心忡忡,一夜忽然大雨滂沱,張大千喜不自禁,披衣起床,提筆揮灑一幅《喜雨圖》,並題詩:

三月晴幹無好壞,

撫築日日覓花開。

夜來一雨纏綿甚,

更有山櫻怒破蕾。

張大千定居巴西十七年,在“八德園”中生活的歲月,大約就是張大千心情最為平靜的一段歲月,平日吟詩作畫,種竹蒔花,遊興大發時便外出雲遊,買賣古畫,舉行畫展。東京、巴黎、紐約、曼穀、香港、台北等地,經常有張大千的身影出現。

夏秋之時巴西多雨,經常是麗日當空,一霎間烏雲四合便下起雨來,遠近一片空?似煙似霧,朦朧靈奇,於是大千心有所感,意有所適,便以潑墨及潑彩的方式宣泄於紙上,形成一種極富形式感的風格。他的潑墨山水,就是在“八德園”中捕捉到的靈感。更有題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