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梧哥到屋頂來了,拉著張美麗回屋裏去。
眾人的罵聲又持續了一陣,漸漸消停了。
那個晚上我沒聽到聲響,是第二天醒來後才知道的。張美麗當晚跪在自己宗族的祠堂門口,大聲哭著,對天發誓自己沒有作孽,“除了一開始追求愛情,我沒有做娼妓,沒有賣毒品,我隻是把我覺得美的、對的、我喜歡的,都做成生意,我真沒有作孽……”
哭完,她狠狠地往祠堂的牆撞去。
第二天祠堂大佬起來才看到,張美麗死在祠堂的門口,流出來的血都凝結了,像沉壓已久的香灰。
按照宗族的規矩,人死後,要在自家或者宗族祠堂做法事,然後再落葬。最後還要擺一個木牌在祠堂裏,這樣靈魂才會安息。
然而,無論家裏還是祠堂都不願接收,更別說木牌了。按照傳說,這無法安息的魂靈,將沒處安身,隻能四處遊蕩——這是宗族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了。
張美麗確實成了孤魂野鬼了。
最終是魁梧哥料理張美麗的後事,他堅持要辦一場隆重的葬禮。盡管小鎮上沒有一個人參加,他還是請來隔壁鄉鎮幾十支哀樂隊,咿咿呀呀了三天三夜。
哀樂一停,魁梧哥就把所有人散了,一把火燒了整個娛樂城。
沒有人打救火電話,也沒有消防車前來。小鎮的人就冷冷地看著娛樂城燒了一天一夜。待煙火散去,開始有人拿鞭炮出來燃放——
按照小鎮的風俗,誰家病人好了,要放鞭炮。
大學都畢業六年了,一個已經成了大老板的高中同學才組織說,應該紀念下高中畢業十周年。遠在北京的我接到他特意發過來的請柬。請柬是傳統的紅紙鑲金,打開來,聚會的地點竟然是海上娛樂城。
因為後來考上大學我就離家,實在不清楚,這娛樂城竟然重新開張了。
這娛樂城和張美麗的娛樂城完全不一樣,原本走進去正對的主樓,現在變成了一片綠地,不過周圍分布的,還是一棟棟別墅。到處都是厚重的低音炮一浪一浪地襲來,而每條路上,一個個打扮入時的男男女女親密地親吻。
那天我到得晚,大部分同學都已經聚集了。雖然我提醒自己別說這個話題,但終究忍不住問:“怎麼這娛樂城又建了?”
做生意的那同學幹笑了兩句:“有需求當然就有人做生意,小鎮這麼有錢,有錢總要有地方花。”
我沒問下去了。
“有欲望就有好生意,人民幣教我的。”同學繼續不依不饒。
喝了幾巡酒,有同學開始調侃我,“對了,張美麗不是你夢中情人嗎?”
我臉一紅,說不出話。旁邊有同學起哄道:“有什麼好害羞的,我也想象著自己爽了好多次。”
當中有人提議,敬張美麗。那大老板搶過話去:“我謹代表一代熱血青年,敬這位偉大的小鎮啟蒙運動奠基人,審美運動發起者,性開放革命家……”
眾人跟著歇斯底裏地喊:“敬偉大的張美麗!”
我一聲不吭,拿著酒走到一個角落,剛好看到那片綠地。我反複想起,那石頭房子,那蒼白的臉。“她終究是個小鎮姑娘,要不她不會自殺的。”我對自己說。
同學們還在起哄,說著這地方曾經淫蕩的種種傳說。
我突然心頭衝上一股怒火,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摔,衝出去,一路狂跑,一直狂跑,直到我再也看不見那個惡心的娛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