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刑床(1 / 2)

尉遲恭一看秦瓊與李世民的神色,才明白這兩人竟是要來真的,大急之下上前扯住秦瓊道:“大王,叔寶今日陣前負傷,禁不得這許多棍子,讓咱們替他分分吧,一人二十,也不礙著替大王上陣殺敵。”

程咬金喜道:“如此甚好!”羅成一蹙秀美的雙眉,他極不願受這等屈辱責罰,秦王將杖責的地點放在帳外,僅僅一步之遙,便有了示眾之意,丟這份顏麵可比疼痛更難堪許多。但眼看表兄危難,也不得不委屈委屈了,躬身道:“今日怯戰,並非表兄一人,這棍子除了尉遲恭,臣等皆該替表兄分擔。”

秦瓊推開尉遲恭向眾人一禮道:“諸位厚愛,秦瓊心領,秦瓊身子無礙。今日大禍,根源在我,我不受責,無顏再見眾位兄弟,請諸位莫再為難大王,也莫為難秦瓊了。”

他邁出帳去,見親兵已經奉命拖來了刑床軍棍等物,借著火光月色望去,那一人高的棍子足有兒臂粗細,在夜色中黑梭梭地佇立,光憑氣勢便足駭人。他又瞥一眼刑床,不過是個簡陋的十字形木床,大約平攤雙手正好可用於綁縛,使得受刑者不至輾轉掙紮得太過,倒也算是為他著想。秦王軍令嚴明,但亦禮重部下,軍中每有責罰,有職銜者不必匍匐於地受辱。

麵對這一套刑具,秦瓊忽然想起潞州城當街受責的舊事來,當日終究是年輕氣盛,受了那一點挫折,便羞憤欲死,被魏征王伯當調侃起來,還會麵紅耳赤。今日想來,比起這四年來所曆的生死波折,那一點點痛辱真輕巧成了一句笑談。王伯當為保李密,被唐軍射殺於亂箭之下;魏征跟從竇建德被俘後,被太子建成收入東宮,眼見得太子與秦王不睦,自己和魏征也要落得個“各為其主”的下場了。現在挨打,便是想再聽他們再戲謔調侃一句,想聽二哥再關切的問詢一句,也不可再得。

秦瓊一時覺得,記憶真是比棍棒刀槍更可怕的東西。物是人非,光景西流,那麼多兄弟流散死去,瓦崗寨煙消雲散,可是他卻把他們的音容笑貌記得那麼清楚,他們曾給予他的快樂,便是恩情。

秦瓊有些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抬手解開身上的軟甲,將外袍也脫去,隻剩下一身半舊的素色中衣。他也不待親兵來推,自己向刑床俯身下去。木床硌得左肋一陣疼痛,今日二哥下手再有分寸,長槍上的力道也不輕,他一直覺得肋下悶痛不已,想來是受了些內傷。他暗暗換了口氣,伸開雙臂,將身子放平,點頭示意親兵可以綁縛了。

程咬金羅成等人還有資格求情抗辯拖延,底下的親兵卻不敢直攖秦王之怒,上前用繩索將他手腕雙足皆捆住。秦瓊望了一眼腕上的繩子,輕聲對親兵道:“再繞兩圈,紮緊些。”那親兵不解他意,卻也依言將繩子多繞了數圈,牢牢打了死結。秦瓊暗暗使力掙了掙,繩索發出細微的聲響,卻不曾崩開,他放下心來,閉目隻待棍子擊落。

他稍等了片刻,卻不聞動靜,有些詫異地睜眼向後看去,隻見一個親兵站在他身側,滿麵難堪之色。他正想詢問還有何不妥,驟然想起羅成的話來,腦中嗡一聲響,隻覺渾身毛孔都是一陣抽搐。他素日極少責罰下屬,也不曾看過軍棍行責,竟然忘記了軍棍與那刺史堂前的板子一般,是要褫衣打的。雖是此刻對生死都不甚縈懷,但於大帳前眾目環伺中被剝去中衣,終究令他心亂如麻,呼吸便有些急促,他不畏痛也不畏死,唯有這與生俱來的男兒尊嚴,便是到了絕境也難輕易丟舍。

記得自己初識單二哥時,正因當街受辱,意誌消沉。二哥笑著開導他,英雄多起自寒微,孫臏有刖足之災,韓信受胯下之辱,這些先賢英雄,終究用功業挽回了顏麵。那時的他暗下決心,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方不負了二哥巨眼識人。他終究把功業想得太簡單,以為便是憑著一身武藝,兩隻金鐧,可以打出個慷慨乾坤,瀟灑世界,可以打出個功垂竹帛,封妻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