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第七個故事 一劍東來(3 / 3)

“城外的九裏崗,在那裏等日出,”月霜行說道。

“好,我這就點兵過去,”海東來說道。

月霜行搖搖頭,笑著說道:“那你得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海東來一愣,然後就看見城裏漫起衝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餘鎮,喊殺聲頃刻而起,月霜行飄然而去。

第五節

十九年前,大嶽睿宗乙未年。

這一年嶽朝發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皇帝的弟弟蒙城王謀反事泄,被貶為庶人。

後世的人們之所以會記住這一年,謀反並不是重點,因為這種造反不成的事情千古以降並不新鮮,光就嶽朝也不止這一次。真正有名的是一個牽扯到謀反之中的罪官,或者說他的兒子,開國名將白迎良的曾孫白叔茂時任都兵院僉事,與蒙城王交往甚密,被抄家滅族,唯獨幼子白州川被友人救走,當時的人誰也沒能想到這個人畜無害的五歲孩童,會在若幹年後成長為令整個大嶽武林談之色變的“魔主”。

海東來當然也想不到這些,這一年的年初,他擊敗丁滿,遞補進了十常侍,前途光明。白府被抄家的時候,他也跟在關長嶺的後麵,在左武侯府中郎將黃義重的府上,參加平生第一次抄家。

整個抄家的過程在海東來看來亂糟糟的,沒有一點秩序,讓他很是煩躁,海東來覺得如果是自己來辦,效率肯定會更好,至少會美觀的多。不過當他發現隻要關長嶺略做一個手勢,就會有人在混亂中將某些財寶悄悄地打包,塞進一些不起眼的箱子裏運走之後,他就知道自己不應該提任何意見,而是閉嘴好好學習,畢竟這絕對不會是他最後一次參與抄家。

關長嶺坐在大堂的中央,閑雜瑣事當然不用他管,他隻需過目賬本就可以了。財物搜檢的差不多之後,就是犯官家人的處置,按照規矩成年男女皆斬,未成年的賣身為奴,不過顯然關長嶺不打算按照規矩來辦事。他命人將中郎將所有的親屬都帶到大堂上來,然後關長嶺一個一個的仔細查看,比對那些財寶上心的多,每一個有姿色的親屬不論男女,都會被他添加在一本手冊上,然後再在犯官家屬的名冊上找到這些人,將他們劃掉,然後在後麵標注“亡故”,海東來隻覺得其中大概蘊含深意卻看不明了。回宮之後,海東來特意詢問了關長嶺,關長嶺笑著告訴他,中郎將的很多同僚,非常願意接納他的家人,比起死亡或者被賣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這樣的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

當天看的最後一個人,是中郎將的小兒子,長的瘦瘦弱弱的,臉頰下方一塊青黑色的胎記,讓他原本可以長的俊俏的臉龐,變得就像惡魔一般。他穿著破舊的衣裳,臉上滿是菜色,顯然中郎將自己也不喜歡這個醜陋的小兒子,大概是受慣了欺淩和毆打,他站在大堂上,並不像其他的親屬那樣哭哭啼啼,滿臉畏懼,他目光呆呆的,緊抿著嘴,就好像很往常一樣。關長嶺觀察他的時間,比所有人都長,他甚至當眾脫掉了少年的衣服檢查他的根骨,然後讚歎地說了一聲“奇才”,他親手給他穿上中郎將府中最豪華的衣裳,然後牽著他的手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兒子了。

“赤鍾,沒想到我們又見麵了。”海東來看著眼前這個周身鎧甲破碎,插滿了箭羽的年輕人,笑著說道。年輕人的樣子和十九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沒有那種身處殺戮場的恐懼或者亢奮,平靜地像是吃飯喝水一樣正常,隻不過臉頰上那塊駭人的胎記長得更加的醜陋,“關長嶺說你是奇才,不應該那樣隨隨便便的死去,所以你活了下來,隻是可惜十九年後,你還是得這樣毫無意義的死去,這一次沒有人能夠就得了你了。”

赤鍾盯著海東來,失血過多的他隻能勉力坐直身子,他哆哆嗦嗦的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能發出無意義的嘶嘶聲,海東來很有耐心的在等著他說完,不過隻能辨認出幾個類似於“義父”“死”之類的詞語,然後他就徹底的死了。

海東來說道:“砍下他的腦袋,和黃鍾擺在一起,然後把這份大禮給關長嶺,他大概會高興的用自己腦袋來換。”

九裏崗在餘鎮的西麵,是一座並不算高的小山,山的南麵正對著大海,其餘三麵是蔥蔥鬱鬱的樹林。海東來帶著拱聖衛和當地的駐軍將這裏團團圍住,勢必不讓關長嶺再次逃脫,然後他帶著精銳人馬,進山搜剿。關長嶺這一次不準備躲了,他就站在半山腰的一處亂石堆裏麵,津津有味地翻閱一本手冊,在他的身邊,是打扮的像個書生卻實際上是個惡棍的蒼鍾、落發為僧的殺人狂魔白鍾以及一臉莫名神色的玄鍾。

“來得剛剛好,”關長嶺抬起頭,看著海東來說道,“忙活了這麼久,終於把我包圍了,是不是很得意很高興?”

海東來說道:“隻有殺了你,我才會真正的高興。”

關長嶺好像很滿意海東來的回答:“嘖嘖嘖,真不愧是在邊疆待了這麼多年。那你覺得,我會死嗎?”

“誰會不死呢?”

“確實,人終將一死,隻是今天要死的,可不是我,而是你。”關長嶺語氣平靜,然後輕輕一揮手,蒼鍾、白鍾和玄鍾,都拔出武器,朝海東來殺去,而他自己則坐了下來,繼續看書,好像不遠處的這場打鬥,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毫無疑問,三鍾經過關長嶺的調教之後,無意不具備百人敵的勢力,隻不過海東來這次帶來的屬下也絕非庸手,全部都是他在邊疆搜羅的親信,一直暗藏在拱聖衛的士卒當中,就是要用在這樣的場合,取得最大的戰果。蒼鍾的武器是一柄細劍,劍身如蛇,加上他那飄逸的步伐,隻見他穿梭在人群中,不時揮劍帶起一片血光,兩名衛士舉盾護住頭頸,死命地朝他衝去,蒼鍾腳步一錯,就從一側讓了過去,而後右手一抖,細劍如蛇吐信一般刺進士卒的脖子裏,那人跌倒在地,蒼鍾轉身,寒光撲麵而來,三柄長槍對著他的麵龐和胸口凶狠的紮了過來,他腳一點地,而後退去,卻冷不防的撞在了一麵盾牌上,他暗叫不妙,正要借力騰空而去,長槍已到,他不得不揮劍格擋,兩柄槍頭被他打歪,最後一柄卻刺進了他的腹部,蒼鍾一揮手那人便身首異處,可腹部的傷口已經在了,他一個踉蹌,更多的士兵撲了上去,將他團團圍住,他像一個受傷的野獸一樣嘶吼,卻再也威懾不了任何人,士兵們呐喊著將更多的利刃刺進他的身軀,然後他就被亂刀分屍。

另外一邊的白鍾,情況並不好些,他揮舞著方便鏟地雙臂已經是傷痕累累,雖然依舊剛勁有力,但終究有力竭的一刻,所以他離死也不遠了。而輕功最好的月霜行,處境最為樂觀,她在林間縱躍,讓人抓不到她的身影,不時揮刀收割性命,死在她刀下的已經不下十人。

海東來並沒有關心他們的戰鬥,他一心一意的盯著關長嶺,尋找最佳的時機,因為不過取得多大的戰果,隻要關長嶺不死,一切就都是空談。陽光在林間飄移,有那麼一瞬間關長嶺的身邊鍍滿了金色,也讓他稍稍眯了一下眼睛,海東來就在那一瞬間如炮彈一般彈射出去,身軀在空氣中飛馳,右手握在劍柄上,確保在最佳的時刻拔出寶劍斬在關長嶺的脖子上。

關長嶺翻書的動作也慢了下來,右手搭在了放置在身前的長刀上,就在海東來拔出劍順勢橫斬過來的那一刻,關長嶺抽刀一擋,刀劍呲的一聲撞在一起,蹦出火花。海東來在瞬間變招,轉為豎斬,關長嶺再次擋下,兩次殺招被擋下,海東來不得不借勢讓出距離,以免關長嶺趁機反攻。關長嶺卻隻是站起身抖了抖衣裳,然後用左手舉了舉書,說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刀譜。”

“沒錯,而且這還是天地至寶,”關長嶺說道,“隻這麼一小會,我就覺得自己的境界又上升了一層,若是能潛心研究一段時間,這天下還有誰是我的對手?東來,還是跟我幹吧,你就不對這個感興趣嗎?”

“殺了你刀譜就是我的了。”

關長嶺將刀譜收好,歎了口氣說道:“冥頑不靈。”

然後沒有任何預兆的,長刀化作一道光影,籠罩了整個海東來,一時間叮叮當當的聲音響個不停。兩個人輕功水平相當,在林間如鬼魅一般四處移動,此時的白鍾也已經力竭倒地,月霜行依舊竄來竄去。關長嶺的刀如影隨形,不論海東來如何騰躍,始終威脅著他的要害,逼的海東來不得不一次次的揮劍格擋,也讓他在整個戰鬥中漸漸的處於下風。海東來的反撲越來越凶猛,甘露劍露出嗜血的獠牙,在關長嶺的身遭遊走,兩人不過片刻功夫,就已經交手十多個回合。

海東來處在絕對的下風。

老實說,即便是在關長嶺參閱鬼刀之前,海東來的功夫比起關長嶺也差了一線,如今關長嶺參閱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他自身的刀法本就冠絕常人,很多地方都可瞬間融會貫通,所以他和海東來之間的差距也是越拉越大。隻不過海東來並沒有死心,因為他還有絕招。

“關師兄,當年你將我送到邊疆,說我會學到很多,”海東來說道,“沒有錯,我學到了很多很多,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

海東來的劍法變了模樣,變得更加的詭異,這是他在北疆學到的劍術,與中原劍法大異,卻同樣的狠辣。關長嶺目光稍稍凝重,畢竟這是他沒有見識過的功夫,然而關長嶺在交手幾個回合之後,突然笑道:“哈哈,我道是什麼稀奇劍法,原來是指天門的無端刀,沒想到被海公公你改成了無端劍,落得個四不像出來。”

不過這套劍法確實不好對付,海東來欺身而進,關長嶺不閃不躲,一刀斬在海東來的左臂上,然後緊接著又是一刀,再一刀,三刀連斬,海東來氣勢已弱,卻拉近了和關長嶺的距離,海東來麵容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師兄收好。”

然後他鬆開右手的甘露劍,從袖口滑出兩個圓球,關長嶺一愣,沒有認出來這是什麼,海東來趁機用內力一催,然後將兩個圓球塞進關長嶺的衣兜,關長嶺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驚駭欲絕的他正要自救,火光一閃,轟鳴聲震動四野。

“伏!火!丹!”胸口一片血肉模糊的關長嶺在硝煙中嘶喊。伏火丹是嶽軍在北邊和蠻夷大戰的時候,新發明的武備,還隻在北麵邊軍當中有所裝備,雖然取得了戰果,但是因為及其的不穩定,朝廷並沒有重視,關長嶺也隻是偶然才見過,所以當海東來拿出來的時候,他才沒有認出來。總的來說伏火丹這種最原始的火藥彈的威力並不算大,隻要不是特別倒黴,完全炸不死人,更別提關長嶺這樣的絕世高手,隻不過功夫再高也終究是血肉之軀,僅在胸前的爆炸,還是將他瞬間重傷。

海東來將他們拉回同一個起跑線,然後扳平了局麵。

關長嶺長刀刺穿了海東來的左臂,海東來臉上露出狂熱的笑容,甘露劍已經丟在地上,他手上是備用的寶劍,雖然不及甘露劍,卻依舊能夠殺人,這就足夠了,所以他揮劍,關長嶺的喉間濺出鮮血,他被一劍封喉。

關長嶺無力的鬆開手,癱倒在地。

海東來看著地上的關長嶺,這個自己一直以來畏懼如虎的家夥,終於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他突然感覺到空虛,然後是一陣狂喜,他終於除掉關長嶺了,這場好像是宿命一般的對決,終於還是他海東來贏了,所以他將獲得一切,所以他準備饒了月霜行,而不是趁這個機會將她也滅口了。

海東來讓士兵們都住手,把月霜行叫過來,告訴他們月霜行是朝廷的密探,代表朝廷的旨意。海東來誌得意滿,彎腰要從關長嶺的懷裏取出刀譜,關長嶺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海東來條件反射似的一拳擊打在關長嶺的胸口,月霜行也是一驚,揮刀砍向關長嶺。

刀刃在空中一翻,精準的斬在了海東來的脖子上,海東來警覺的一避讓,月霜行的第二刀也隨即而至,這一下海東來就躲不過去了,刀刃狠狠地斬在了海東來的麵容上,海東來驚詫的盯著月霜行,死在了最得意的一刻。

士兵們嘩然,就要給海東來報仇,月霜行從懷裏取出一份卷軸展開,大聲吼道:“奉旨討賊,爾等還不速速跪下?!”

所有人都一愣,月霜行念道:“詔曰:……逆賊關長嶺私縱匪首……逆賊海東來私通外國……罪不可恕…就地處決…”

在殺掉幾個海東來的死忠之後,月霜行控製了局麵,而這一場龍爭虎鬥,也徹底的落下了帷幕。月霜行站在山巔,望著大海,摸了摸懷裏的書卷,默默的念道:“這本就是你的東西,還是由我來替你保管吧。”

她的眼前又浮現了那個人的麵容,那個小時候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叫她姐姐的孩童,那個在官兵圍剿當中大吼我絕不會死的少年,那個孤舟遠去說永世不再踏足中原的魔星。

那個——白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