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王國維大事記(4)(3 / 3)

王國維自沉是一個複雜的文化事件,個中包含豐富的文化信息。中國傳統文化之脈,千年傳承,雖有時麵臨衰落的危機,但文化精髓和內質從未剝離。文人誌士身處亂世之中,會有以身殉誌的決心和勇氣,陳寅恪、黃節等人的詮釋在學術界立即得到共鳴,並在文化界產生了重要影響。陳寅恪等人的觀點,與其說是追溯王國維自沉的原因,倒不如說是以他自己的一種心態來觀照和斷論王國維的學術精神。我們不能簡單地否定傳統文化的價值,王國維之死,從表麵上看是“殉清”而死,但盡忠並非王國維生命的全部,揮手告別溥儀小朝廷、移居清華園,已經顯示他淡化甚至用力抹掉遺老影響的趨勢,其遺書內容也是一個有力的注腳。王國維自沉了,但這種文化意識永遠不會沉沒。在他身軀倒下的地方,卻樹立起一塊文化豐碑。

(四)性格悲劇說

王國維天性憂鬱悲觀,在《三十自序》中,他說自己“體質羸弱,性複憂鬱,人生之問題,日往複於吾前。自是始決定從事於哲學”。叔本華思想中的悲觀和天才觀深深契合於王國維憂鬱的性格。王國維一向自視甚高,以天才自況。王國維認為一般人的快樂與痛苦,僅僅是生活中的快樂與痛苦,而天才由於能洞見痛苦的根源,因而要承受更為深切的孤獨和痛苦。愛子王潛明去世、老友羅振玉斷交,這些極具刺激性的事件,接連打擊王國維的精神世界,而哲學、史學卻並不能化解他內心的矛盾,所以走上人生不歸路。

在《三十自序·二》中,他說:“餘疲於哲學有日矣。哲學上之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餘知真理,而餘又愛其謬誤。偉大之形而上學,高嚴之倫理學,與純粹之美學,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則寧在知識論上之實證論,倫理學上之快樂論,與美學上之經驗論。知其可信而不能愛,覺其可愛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煩悶,而近日之嗜好所以漸由哲學而移於文學,而欲於其中求直接之慰藉者也。”他在同篇中又說:“餘之性質,欲為哲學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不苦感情寡而理情多。詩歌乎?哲學乎?他日以何者終吾身,所不敢知,抑在二者之間乎?”美術作為解脫人生痛苦的途徑,未能調和智與情兼勝的內在衝突,使他難以實現動態的平衡。

王國維的一生,是各種矛盾交織與思想鬥爭的表現,追求學術獨立,經濟上卻不得不依附於他人,這種矛盾幾乎伴隨他一生。對於王國維的死亡之謎,雖有諸多解讀,迄今尚未有一個完全令人信服的答案。作為局外人,我們也許永遠無法真實而準確地抵達死者的內心世界,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作為一代大儒,他的死並不能完全歸結為某種簡單的原因,而是多種因素的綜合作用,是各種因素導致的一個必然結果,在偶然中體現了一種必然性。王國維的自沉是經過慎重考慮而做出的決定,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現在,隻憑幾個極具主觀色彩的因素去追溯王國維的死因,怎麼說都隻是一種推測。

如今,國人已經難以知道王國維真正的死因,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王國維走進頤和園之前,為何還讓清華園三十五號人力車夫在門外等他?這是否表明他的內心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王國維的最後要求,人力車夫實現了承諾,並老老實實地守候著,從上午一直等到下午,最終等來的卻是大師自盡的消息。昆明湖的縱身一躍,究竟是絕望於朝廷的覆亡,還是文化的式微呢?一百年來,王國維死因之謎,仍然是學術界一個饒有興趣的學術之謎。這件事情本身已經成為20世紀的一種文化現象,這也是王國維留給後人繼續探索的一個課題。王東明女士提議,希望世人多關注她父親的學術和成就,對其死因不必再爭議。亦即與其花很大精力去追究她父親的死因,倒不如靜下心來去傳承王國維的學術。還原曆史真相,辯證地看待王國維自沉事件,弘揚他追求學術獨立、禮讚自由思想的學術精神,可能是我們走近學術大師的最好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