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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西南端西西裏島柔軟起伏的小丘上,青草暗香,柔風習習。月明星稀的夜晚,沿海丘陵溫柔的弧度中,蕩滌著大海千古的歌謠。
這,便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公元54年,奇跡般的埃及文明已在曆史的車輪下碾成了塵沙,燦爛的希臘文明也成了昨日的黃花,遙遠的中國尚未邁入盛唐的繁華,浩瀚蒼穹之下,唯有他的名字,雷霆一般響徹耳鼓——羅馬帝國。
曆經奧古斯都時代的輝煌、提比略時代的陰霾、卡裏古拉時代的震蕩後,羅馬終於在賢帝克勞迪亞統治下安享了十二年的太平盛世。擁有百萬人口的帝都羅馬城一片繁華,相較之下,這西西裏沿海的小城鎮簡直是個鳥不生蛋的破犄角旮旯;雖然同屬羅馬帝國境內,卻還不如邊遠省份和諧,可謂惡霸橫行、滿地盜娼。
片刻的安定平和,亦隻有在這夜幕降臨、星空浩淼的時刻——守著靜謐的夜,幽藍的天,在丘陵溫柔的弧度中恬然仰臥。
然而,偏偏在這個能勉強視為美妙的時刻,一顆巨大無比的掃把星卻突然橫空出現,拖著它長長的大尾巴,在夜空中招搖過市。一時間,寧靜的夜空也鬧了起來,仿佛群星都在喧囂。
一個正躺在丘陵的草甸上小憩的12歲小男孩被這夜晚突如其來的強光驚醒了。看見掃把星的瞬間,男孩的眼睛瞬間變得鋥亮,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雙手叉腰,仰天大笑三聲:
“哈,哈,哈!”
笑完,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伸手摸出腰間掛的匕首,用那鋥亮的金屬表麵去照自己的臉,檢查它是否恢複了往日的淡定肅穆。無誤後,他獎賞給了鏡像中的自己一個滿意地微笑,理了理穿在身上的打著無數補丁的破舊的短袖托伲,昂首挺胸地走回了自己那簡陋不堪、屋不避雨、搖搖欲墜的家中。
他像個王子一般優雅地推開了自家的屋門,伴隨著千瘡百孔的木門發出吱悠一聲響,他的母親奈奧比的身影映入了眼簾。
這是一個麵容可怖而猙獰的女人,一張臉被數條巨大的刀疤割裂著,五官扭曲,簡直是慘不忍睹!立於草木灰刷的破牆、家徒四壁的淒涼背景中,衣衫簡陋的奈奧比笑得很是無辜。
可是,風度翩翩、舉止優雅、雖然穿著滿是補丁的衣服卻有著王子一般氣質的男孩,卻在走進這樣一個家、見到這樣一個形象不堪入目的母親之後,恭敬地走上前吻了她的手背,喚道:“母後!偉大的奧古斯塔!”
奈奧比笑著回應道:“我兒朱狄斯,你是羅馬帝國的榮耀,願朱庇特神賜福於你。”
一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男孩,卻有著貴族一般的優雅風度和舉止;一個麵目猙獰、氣質卑微的女人,卻被像國母一樣稱作“奧古斯塔”;一個家徒四壁、昏暗潮濕的破舊木屋中,卻上演著羅馬宮廷的戲碼……
這一切,簡直突兀得滑稽、奇怪得可笑!
果然,這個名叫朱狄斯的男孩,前一秒還風度翩翩、嚴肅正經,可下一秒,卻和自己的母親一起笑了場。
這是一場在這隻有母子兩人的、殘缺而卑賤的平民家中上演的貴族遊戲。每當奈奧比不解的問朱狄斯為什麼要搞這些名堂的時候,朱狄斯總是滴溜溜一轉眼珠子,虛偽地笑道:“為了增添一些生活情趣嘛。”
一個屋不避雨、食不果腹的家庭在努力追求生活的情趣,這就好比一頭躺在案板上的豬在思考明天該吃什麼一樣。
所以說,真的隻是為了所謂的生活情趣?
事實上,一個聽上去十分瘋狂、荒誕、可笑的春秋大夢一直像一隻雄鷹一般盤旋在朱狄斯的心頭——盡管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朝不慮夕,但是他卻堅信自己有朝一日定能翻身為權貴,權傾天下,穿著貴族那鑲著紫邊的托加袍,牽著奈奧比的手遊行在節日中的羅馬大街上,接受著平民們拋來的花環,享受無上的榮耀。
生活在同一個狹小的屋簷下,奈奧比對兒子這全然不靠譜的想法也多少有些窺知,隻是不忍心打擊他,於是每天陪他進行著這樣的貴族遊戲,全當哄小孩。她以為隨著朱狄斯漸漸成熟、漸漸長大,就會漸漸放棄這可笑的夢想,在西西裏娶一個差不多的姑娘,從此安身立命。
可是,她錯了。
因為這一次,朱狄斯發泄似的笑完後便站直了身體,擺出了他用了多年時間修煉成的標準化微笑,繼而用他那迷人的聲音對奈奧比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媽媽,不出什麼意外的話,克勞迪亞那混賬皇帝的訃告,明天一早便會被總督大人傳遍西西裏的每一個角落——我想那混賬皇帝一定是死了,不然剛才的天空中又怎會出現那麼大一顆掃把星!”
朱狄斯口中的“掃把星”也就是祭司們口中的彗星了。在羅馬,彗星乃是不折不扣的災星,它預兆著凡間的偉人辭世,而這個偉人往往就是羅馬帝國的皇——不管是偉大的奧古斯都、殘暴地提比略,還是短命的卡裏古拉,在他們離世之時,帝國境內都過有彗星出現。
而現在,羅馬的皇帝乃是統治了羅馬十二年,創造出了一片太平盛世、被人們無盡崇敬的克勞迪亞。
奈奧比長歎一聲道:“哎……克勞迪亞死了便死了,他的繼子會繼承他的皇位,羅馬將有一位新的國王,可是,這與我們又有多麼大的關係?哦,當然了,我希望這位新國王不要過於貪婪吝嗇,增加稅收……”
奈奧比的話音未落,朱狄斯一雙手就已經按在了她的肩上。他直視著奈奧比,嘴角向上勾起,笑得甚是危險。“‘這與我們又有多麼大的關係?’不,我親愛的媽媽,因為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等待著克勞迪亞那混賬入殮!隻要這個迫害我們的人一死,我離開西西裏、重回羅馬的那一刻,就已經指日可待了!”
奈奧比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她以為年少的朱狄斯隻是在像其他孩童一樣作著貴族夢,她以為自己與他所做的的一切荒唐遊戲隻不過是為了給這個寒微的殘缺家庭增加些微的樂趣,總之,她一千一萬個沒有想到,朱狄斯,這個孩子,他是認真的!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貴族遊戲中矯正著自己的言行舉止,鍛煉出了出眾的氣質;他廢寢忘食地自學希臘語、修辭學、演說術、雄辯術,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回到羅馬後,順利地踏上仕途;他年紀輕輕,便有意識地在外人麵前壓抑自己的個性、悉心洞察別人的言行,正是在有意識地鍛煉自己處世的修養和政治素養……
感受著朱狄斯的手壓在自己肩膀上的分量,奈奧比隻覺得背後陰風陣陣。此時,自己的兒子在她眼中如同一個包裹著少年皮囊的、又圓又滑的老頭子——隻怕剝了這層皮,保不準是什麼可怕的怪物!
果然啊果然——她剛張開嘴試圖對朱狄斯做最後的勸阻時,朱狄斯卻早已吃透了她的心思,抽回了自己的雙手,佯裝歡快地看向別處,實則為了躲避奈奧比的眼神。
“對了,我今天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呢——我要去海風最大的地方,將西塞羅的演說詞背誦十遍……”說罷,朱狄斯瀟灑自如地吹著口哨走出了家門,不留給奈奧比一絲一毫勸阻的餘地。